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我看到了我找寻的身影。
还是那样引人注目——我想。我快步走了过去，以免那个身影开始移动，幸好在我被挤得前行困难的途中，其身影一直没有挪位，哪怕一点点，仿佛定在那处。
我最终还是拨开了人群。我已是满头大汗，今天还是很热。
“巳酉。”我叫了身影的名字，她动了一下。
“笼生？你怎么来了？”被称作巳酉的女生是我雇主的至交好友，和十字先生一起住在书屋里。她在一大群人中十分醒目，是因为她突出的身形。高挑，亭亭玉立这样的词很适合眼前的女子。
“家里没有食物了，他让我出来找你一起回去，顺道买点吃的。”想起出门前十字先生的笑容，我不由得皱起眉头。真是个让人火大的人。
“这样。对不起，害你又得下来找我，很热吧？”如果说十字先生能够让我血压升高，那么这位巳酉无意是降低我的怒火的冷冻剂。她的关心让我的心情好了一些。
“没事，不过巳酉你一直都在这里吗？有没有什么收获？”
“嗯，有的。”巳酉做出一个十分微妙的笑容，这位女生向来缺乏面部表情，认识她一个月我几乎没有看过她除了没有表情之外的任何表情。这也许就是所谓的“扑克脸”，姐姐以前有跟我提过有一种人的面部肌肉是极其不发达的，只能作出微量的表情来表达自己的喜怒哀乐。我想巳酉可能是这一类的人，有时候又觉得不是。她好像总是很小心翼翼地克制自己的感情流露。总体来说，我还是很喜欢这个女生的，尽管她和十字先生一样让人琢磨不明白。
“这个。我最满意的。”——而且话也很少。我想，大多都是片言片语，巳酉说话的特点就是突出中心，其他一切装饰用词都被省略掉。一开始我听得很是糊涂，后来渐渐的能够在脑内自行补充她少得可怜的话中被省略掉的部分了。
巳酉从一个巨大的纸袋中拿出一幅巨大的画卷，展开了一小部分。我不禁内心震撼了一下。
我只看到了局部，一个像狼又像是狗的生物，雪白的毛包裹着它的头颅，嘴巴微张，露出尖锐的獠牙。头顶还插着两根长长地须，像龙的胡须一样。
这并不是这个星球上的生物，有没有这种生物都是一个问题。
重点是它的眼睛———好像有魂魄寄宿在它的眼球中。感觉下一秒就会转动黑溜溜的眼珠，开口说话一样。
“怎么样？”巳酉问我。我刚才貌似又神游了。
“哦，好棒啊。不过这画的是什么？”
“是白泽。古代的一种神兽。说是以前住在中国的。”哦，就是那个我的祖先在的地方。
“据说它能说话，通万物之情。以前的中国的统治者就是听它的教导，获取各种各样的知识。它还是吉祥之兽呢。”
“你知道的好多啊。”
“没有，我只是在书房里看到过关于它的书。”不愧是书屋的人。十字先生也是个书虫，他总是喜欢坐在茶室里一边品茶一边阅读。
吉祥之兽——确实它有那种感觉。尤其是眼神——虽然是画出来的，但是有一种看穿内心的锐气。我低下眼皮，觉得自己不能再多看它一眼。我怕它会对我说话，把我的心理想的事情都揭发。
“我们走吧。”巳酉合上了画卷，放回了大纸袋里。
“啊，好的。我帮你拿吧。”
“不用了，你一会儿拿就好。”
她指的应该是一会儿买的食材吧。真是个简约的人啊。
“嗯。没问题。不过我还是先帮你拿一半吧。”再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不能让女孩子那这么多的东西，况且那袋东西看起来蛮重的。
“……那好，谢谢你。”巳酉递给我一部分，我拎在手里觉得一点都不重。
巳酉抱起剩下的部分，开始往回家的方向走。我连忙跟上。
到家的时候我们已经大包小包一堆东西了。我满身都是汗，衬衫黏在身上很不舒服。这太阳出来得真不是时候，我忽然无理由的埋怨起天气来。
“笼生你还好吗？去拿根冰棍吃吧。”巳酉一点也不累的样子，麻利地把买来的东西拆开塞进冰箱里。
“回来了~~~~”这个懒洋洋的声音让我的脑子比原来更热了。我不忿地瞥了一眼扇着扇子走过来的十字先生。然而他似乎看透了我的想法，“笼生君别生气嘛~~~天气热加上肚子人就会变得急躁，……给。”“唔！”突然一阵头皮发酥，嘴里冰凉冰凉的——
一只冰棍在我的嘴里叼着。“~~~~噗！……好冰！！！”我急忙把冰棍拿了出来，冻得我的牙齿都疼。十字先生还是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降降温~~~，
享受夏天吧！少年！~~~哈哈哈！”
真是拿这个人没辙。他总是这样，先撒下火种，等火越烧越旺的时候一桶冷水浇灭。我总是被他气得晕头转向的时候他又总是有办法让我的心情开朗起来。
——我是耍杂戏的猴子么。
“巳酉~~~哈哈，大收获啊你。买了什么了？？我看看。”
“我买了写画具，还有二手的家具，这个我最喜欢。”巳酉再次拿出了那幅画，我耸了耸肩，看来她对白泽的图是喜爱有加。也许是我多想了，她每次展示那幅画的时候眼睛在发亮，嘴角也像是在笑，就像——一个天真的小女孩。我想我是非常喜欢巳酉这个人的，不是男女之前的那种感情，而是纯粹地作为一个人去喜欢她。我出生这么多年来能够接触到的女性除了母亲和姐姐之外基本上没有，一是因为我生性就惧怕女性这种生物，事实上我不论男女都会有所抵触，但是女性更为强烈一些。还有就是因为我怕生，记得小时候刚刚上学堂的时候，在一个全部都是陌生人的教室里，我僵硬的坐了一整天，放学很久之后还继续坐着直到姐姐担心我的安全跑来找我。之后我好几个星期都一言不发，老师以为我患了失语症，还把父母叫到学校里建议他们带我去看医生。其实我倒是希望自己得了什么失语症，那样我就不用去学校里忍受人群带来的压迫感。我清楚的记得，当时学堂里的女孩子指着我嘀嘀咕咕的说些什么，时不时的相视而笑。她们清亮的笑声在我耳边挥之不去，我想那一定不是什么好话，因为她们看我的眼神就像诗看什么很蠢很笨很低劣的生物一般。
那次事件是导致我“失语”的根本原因，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起，我怕家人知道会很困扰，不过自那一次我是真的开始害怕女性了。直到我遇见巳酉，她散发出来与其他女孩子不一样的气质，她少言寡语，从来只说要点，尽管这样常常造成交流困难。她看人的眼睛，是真诚的。她看到我过来找她的时候的眼神，带着一丝愧疚；给我看画的时候是充满喜爱，现在也是。她是个真实的人，她虽然总是面无表情，其实只是变化没有其他人那么大而已。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嗯，把这个挂在书房里吧。好眼力啊巳酉！！”十字先生很高兴的样子，伸手摸了摸巳酉的头。
“好。我也饿了。”
“哦哦，我马上做饭！”
“不不，你们两个去玩吧，我来。”十字先生从巳酉手中接过袋子，“顺便把画给挂上，下午客人来的时候也会比较好。”
“咦？下午会有人来吗？”他怎么知道的。这只是一间普通的书屋，说真的比起书屋到更像是个私人藏书房。这里的书大多数都是市面上很难看到的藏书，这也是这间书屋最有价值的地方，有些人回来借书，也有的时候会有客人买些书走。但是据我所知来的人寥寥无几，我不明白这间书屋到底是靠着什么来转去盈利的。十字先生，似乎对现在的情况很满意的样子，还经常会添加很多新书到书架上，有一部分是从不知名的地方买来的，有一部分据说是友人转让。
他的友人我都从未见过，除了巳酉之外。总而言之，这里一个月来，除了有几个人进来瞧几眼什么都不买就走了之外，再没有会逗留很长时间挑选的客人了。他刚才说的是那样的理所当然，好像确信了会有客人来一样。
“要是来了不就可以炫耀一下了么。这可是古董画啊。”又是这种暧昧不明的回答。是他的表达方式的问题还是他真的只是在开玩笑？
“做饭就拜托你了，我们上去了。”巳酉拉起我的手腕，往屋子深处走。
我就这样被她拉着，上了楼。
“巳酉……那个……”
“什么？”
我们正坐在十字先生的茶室里，开着留声机，任由里面的音乐随机播放。
我本想问关于十字先生的问题，结果欲言又止。一直没有什么朋友的我，从来都没有和人谈论过别人的事情。虽然以前在学堂的时候，我听到同学们窃窃私语一些其他人的事情，但是我当时感到特别的不舒服。他们讨论的不是那个人，而是一个不是活物的东西，只是充用了那个人的皮的一种死物，是个物体，没有灵魂，任由人们扭曲改变。
“什么？”巳酉又问了我一次。我真是不行啊，总是在想些无谓的事情。
“啊……不，没，就是……好香啊。”
我真的闻到一股香气。巳酉也嗅了嗅鼻子。
“是饭做好了。我们下去吧。”
“啊，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