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
雪又飞扬起来,飘入万家,扑面而来的清寒气息。
临窗,有两人,一局棋。
“怀良,你也不让我一子……”
“不让也没见你输过……”
一直,平局。
“可我这次要输了……”
“你输了再说……”
“……”
眉目清绝的男子伸出莹白如玉的手指拈起桌案上几个被黑子困死的白子,唇角抿起淡如尘烟的笑意,“还不出你的奇招?”
“怀良你又取笑我,我哪还有什么奇招……”南宫楚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白子沦入敌手,颇是无奈且不甘地笑道:“怀良你可真是狠心,一点也不爱惜对手……”
“正是棋逢对手,才要一决高下。”苏怀良清浅一笑,抬手落子,又毫不留情的封住白子大半江山。
“好,既然怀良要定个胜负,我只好奉陪。”南宫楚眉峰一扬,现出独领江河的桀骜霸气,笑的肆意不羁。
“正合我意。”苏怀良淡淡一笑,眸光转现一丝孤绝的凛然傲气。
窗外雪花飞扬,窗内棋局正酣。
苏怀良的棋艺向来精湛,能与之平局者放眼天下已是寥寥,而面前人有几次甚至堪堪占了上风,自然是决心要较量一番,再说南宫楚一向自视甚高,斗勇斗智都力求上风,此时当然定心求胜,正是你来我往都下了心思琢磨,这局棋自然也精彩之极。
苏怀良的棋一向谨慎,步步为营,意图不知不觉中把对方陷入死路,看似平和守中,却处处杀机显露,而南宫楚走棋则恣意不羁,看似毫无规律的左突右挡,只守不攻,却偏偏能将对手逼至绝路,偶尔奇招突起,更是峰回路转颠倒乾坤。
两人心底早互赞了声好,都说知己难得,却不知,对手,亦难得。
棋盘上黑白纵横交错。
“又是平局。”南宫楚微笑,虽然未胜,却很是满意的样子,抬手一扔,把未落的白子丢进棋罐。
“再来一局如何?”苏怀良拈起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放回,言笑晏晏。
“奉陪到底。”南宫楚洒然一笑。
奕局半酣,苏怀良从桌子边的果盘里拈起一颗山楂果,轻咬一块酸甜果肉,待津液满喉,再细细咽下,红润的水果映着白皙如玉的面庞,显得格外赏心悦目,这边南宫楚闲闲落了一子,抬眼望去,忽而一笑,戏虐道:“怀良你还是这么喜欢吃山楂果……”
苏怀良的手微微一顿,唇边闪过一丝苦涩笑意,“哪里是喜欢……只是不得不吃罢了……”这看似只供享受的美味,其实也只是一味食疗的药而已。
南宫楚怔忪片刻,看着面前人宁静内敛的神色,似乎生死早不挂牵的态度,莫名一阵心慌,“怀良,你不是说你的病只是偶尔虚喘的小病吗?”
“你记得倒是清楚……”苏怀良笑的恬然清淡,“这是旧日落下的病根,放心,在你走之前我死不了的。”
南宫楚皱了皱眉,已经沉了神色,“什么是我走之前死不了?那我走之后呢?”他干脆撂下棋子,俊美面上极是认真,“怀良,跟我回南风吧……你的才华在我南风不会被埋没,你可以尽展抱负……怀良,更重要的是,我可以给你找南风最好的大夫……”
“紫炀,你拉拢人才的时候,更像楚王殿下了……”苏怀良抿嘴一乐。
南宫楚眼神黑沉如海,眸光深邃,声音也低沉了,“怀良,我的确存了私心,但绝不只是为了拉拢你……”
苏怀良见他一脸严肃,便知道他把自己的玩笑话当真了,“我知道你担心我的身体,你放心,久病成医,我自己怎么样自己知道……”见南宫楚仍是肃穆神色,一脸不信的样子,苏怀良牵起一抹浅淡笑意,幽幽道:“你忘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谁救了你的命了?”
彼时南宫楚伤势严重,多亏了遇到苏怀良才得一命。
南宫楚摇了摇头,“我不是不信你……”他目光凝注那笑容如三月湖水淡然无痕的男子,沉声道:“我只是担心你……”
苏怀良顿时心中一热,竟讷讷无言不知怎么回应了。
一阵静默。
有冷风吹过来,带入几片冰冷精致的雪花,苏怀良蓦地打了个寒颤,望向窗外,银装素裹,天地一片纯白。南宫楚以为他冷了,连忙起身给他关窗,刚摸到窗沿,就听到苏怀良清凉如水的声音,“别关……”
南宫楚转回身,就见那眉目精致如画的男子目光悠悠的落在窗外,他跟着看去,是几支开了花骨朵的腊梅。
“怀良,不如去赏赏雪景……”南宫楚深深喘了口气,淡声道。
“不了……”苏怀良拢了拢身上的白裘,自己的身体自己再明白不过了,那些风花雪月,早不是自己能奢望的了,掩去那一丝凄凉,他眸光流转,笑意盈盈,“就在这里,我听得到花开的声音。”
“听得到花开的声音?”南宫楚口气是显而易见的怀疑。
苏怀良点点头,微微阖了眼帘,神情恬静淡然,音色如空谷幽泉清灵飘渺,“闭上眼,忘记所有欲望……我听得到有一只鸟飞过来了……这叫声……是翠鸟吧……”南宫楚望向窗外,果然见远处飞来一只翠鸟,他下意识回头看苏怀良,苏怀良确实是闭着眼的。“腊梅被雪压弯了,好像有一支要断了……”像是印证着苏怀良的话,“啪”一声轻响,果真断了一支。
“紫炀,你看,不出去,我也赏得到景色……”苏怀良睁开眼,不出所料的笑道。
南宫楚看着唇角带着得意笑容的苏怀良,心情沉重,目光复杂。
是要多久多深的渴望,多么努力乃至残酷的平静,才“听”得到这些正常人随意可看的风景……
南宫楚轻舒了一口气,压下涨的发酸的心疼……
第二日早朝过后,苏怀良回来的很早,因为他身体虚弱,所以礼部尚书特准他可以把卷宗带回在家办公。
男子抱着文卷,伫立在房门外,怔怔。
我走错地方了?
他看了看四周方向,又确认这的确是自己的房间……
可是,谁能告诉他,屋子里那些淡雅的水仙,洁白的君于兰,粉色的仙客来,靓丽的一品红,还有其他不知名的花花草草……乃至瓶子里着的几支清雅的腊梅……是怎么回事?
苏怀良一阵失神。
“怀良,你回来了。”屋子里走出一个玄色锦袍的人,玉树临风,睥睨纵横。
“……”苏怀良的眼神充分表现出房间被沧海桑田的惊讶,让南宫楚感觉到很有解释的必要。
“咳,怀良,我只是在想……”南宫楚眸中幽黑,顾盼神飞间是透彻的清醒凌锐,“虽然你听得到那些景色,但是,会更乐意亲眼看到吧……”他勾起唇角,展颜笑道:“当然,最重要是你喜不喜欢……怀良,你喜欢吗?”
苏怀良望着一脸期待的南宫楚,目光掠过满目的鲜花绿叶,轻轻点头,淡雅微笑融化了一冬的严寒凄清,“我很喜欢……”
“谢谢你,紫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