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条选吏修整律例刚一提出,朝堂顿时炸了锅。
虽然早有预料,但是,如此“热闹”的场面还是容尚祈始料未及的。
“陛下,****一事实属偶然,官员推举之人才一向由吏部考核作准,何必由推举人负责?乔大人此一说实在无稽之至。”这是礼部尚书刘斐。
“刘大人此言差矣,推举制的确一向以吏部考核作为标准评定可用与否,但是众人履历各异,且多有修饰,实为不准,****之案便是此例,而若能让推举人负责其优劣,如有罪过便一并论过,再有推举便谨慎清明多也。”御史蒋拯。
“陛下,臣以为自我朝开国以来,罪臣之子皆不能当朝为官,祖宗之法不可变,乔大人所谓不拘一格用人才,于商贾之子尚有可行之处,但是罪臣之子,是万万不可。”这是工部侍郎李应煌。
“李大人所言可笑,既已是不拘一格,又何必拘问英雄出处?”兵部郎中于昂。
“于大人年轻气盛不解世事,不知人心难测,且不论罪臣之子对于朝政见解必受其父影响因而有差,即便不然,其父在朝论罪,安知其子会否挟恨报复?于陛下亦不利也……”李应煌抚着须曼斯条理道。
“容大人所说钱谷考成法简直浊污读书人的脸,一心只言小利,丝毫不顾圣人之道,敢不羞焉?”这是礼部腐儒安有德。
“时当此国库空虚之刻,安大人所说圣人之道能解得百姓疾苦,应对灾患吗?简直迂腐!”户部侍郎王严棋。
“王大人你满心利禄只想着那些阿堵物,才是可耻!”安有德言语不让,不忘给皇帝戴个高帽,“天下之灾,黎民之苦,亦有圣上之福,佑我大悉,尔有何挂牵?”
“陛下,臣以为……”
“李大人言辞有差……”
“范大人何必是非不辨……”
“安大人,既圣贤之道可解百姓之饥饿,以后安大人便不用吃饭了,尽管读你的书去……”
“你……王严棋你莫要欺人太甚……”
乔非离早就料到了此一番局面,闲闲看戏,琢磨着安有德今天是不是喝了枇杷膏声音如此洪亮,李应煌最近得了孙子脾气倒是收敛了不少……
皇帝揉揉额角,看着阶下口水喷溅闹成一团马上要摩拳擦掌着打起来似的百官,一阵头疼,不禁生出些怒气,喝道:“都给朕住嘴!”
见皇帝动了怒,众人一个激灵,连忙闭嘴,大殿瞬间安静地掉一根针都听得见。
“一件一件来,从第一条开始。”皇帝喝了口茶,皱着眉道。
荣杰朝着王慕才的方向打了个眼色。
王慕才出列,“陛下,臣以为推举负责制十分不妥,自太祖定下选贤举能之制以来,所有被推举人皆由吏部审核考定评其优劣,已是惯例,何需改变?再说,被推举人往往某一部分才能尤为显著,才得以被举,即使身边人也未能了解其品德到底如何,怎可由推举人负责?此事大大不妥。”
刘琦紧接出列,“陛下,臣有异议。王慕才所言都是老话不足信听,太祖以来推举制选贤举能的确为国增加了不少人才,可是近来官员推举多为谋私利搏名望,有****一案可见,其所推举之人皆为大奸大恶,百姓所受其苦自不待言,朝廷也多受其累,臣以为,推举负责制实有必要。”
荣杰脸色沉了下来,瞥了一眼王允。
王允出列,道:“刘大人所言差矣,推举制一向公平严正,且有吏部考核评定优劣,若有被推举人不法贪酷,也当由吏部负责,和推举人有甚干系?”
乔非离挑了挑眉,战火这么快就烧到他身上了?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接招,臣列已经迈出了一个人,容尚祈声音沉稳道:“两位王大人有所不知,被推举人皆是无功无名者,所设履历一般都有修饰,实不可信,吏部考核以此评定自是不能作准,被推举人到底如何,只有推举人清楚明白,推举负责制再适合不过。倘若如王慕才王大人所说,推举人无法了解被推举人之品德优劣,却仍旧推举,实在是于国于民都不负责之至。”
荣杰冷笑一声出了列,“容大人真是舍本忘根,莫不是忘记了自己也属被推举之列,倘若以后容大人有什么罪孽,是否也要论定前左相程况之程大人的罪过?”
容尚祈言语从容镇静,“荣大人放心,学生必定不会让老师有这样一天。”
荣杰冷哼一声又道:“陛下,乔大人此法实在有失偏颇,比方老臣已经推举了不少人才为国尽忠,不敢说功劳可嘉,却至少不该受此计较,乔大人对推举负责制毫无感觉,只不过是因为乔大人根本从未推举过人而已。”
乔非离朝前迈步,闲然淡定,带着一丝直入心底的讥诮:“荣大人如此畏惧推举负责制,是否便是因为推举了太多“人才”,且三教九流皆有,所以不敢作保,怕受牵连?”
容尚祈心中好笑,乔非离说话果然还是不给人留半分颜面。
荣杰脸色铁青,“乔非离你不要血口喷人,臣只是一心为国珍惜人才,请陛下明鉴。”语罢跪地挺腰,一副忠贞不屈的样子。
“荣相起来回话吧,朕自然信你一片苦心。”皇帝虚虚抬手。
荣杰起了身,面色仍是不愉。
乔非离冷眼看着,勾起的笑都是嘲讽。
厉晙出了列,低眉淡淡,“陛下,臣以为推举负责制的确有待斟酌,虽其能使推举人小心谨慎不任意妄为,但同时也拘束了推举制,使百官顾忌良多,恐受牵连,此一来必定不能尽心为国多选贤举能,即便推举后,也会日夜忧虑无法放心,只徒增烦扰,请陛下三思。”
众人交耳纷纷,俱是点头。
“臣附议。”“臣附议。”……
荣杰脸上终于有了满意。
乔非离瞅着厉晙,皱了眉,厉晙,你这次,选了荣杰做你的立场?
“既然如此,这件事就交付中书省议定再论吧。”皇帝点点头。
容尚祈已然知道,所谓中书省再议,其实已经议无可议,那里,毕竟是荣相的天下,几个可有可无的参知政事,只做摆放。
不过皇帝发了话,众人即使不满,也只得遵旨应是。
“关于第二条,众卿有何见解?”皇帝又道。
乔居衡率先出列,道:“陛下,臣以为乔大人所说不拘一格用人才不失为选吏例律当改之道,近日政绩清核完毕,已淘汰不少失职官吏,而且多为世袭官任,无德无能之辈,人才亦多不济,急需补充。若能采灵菌于粪壤,拔姬姜于憔悴,立贤无方,唯才是用,不拘轻贱之辈,凡有德有才者,均可为用,则是国家之幸,黎民之幸也。”
韩云初紧接出列,缓言道:“乔大人所言甚是,正所谓天生一世之才,自足一世之用,不患无才,患无用之道。如能不忌出身,选贤与能,则才有所用,人有所终,实为我大悉之福。”
二人回列,相视一笑,俱见赞同。
皇帝沉吟片刻,正要说话,却见李应煌出了列。
“陛下,臣以为此所谓不拘一格需要慎重对待,于商贾之子,贫贱之辈,即使僧道皂隶,只要出类拔萃,也可作为栋梁,但是对于罪臣之子,则万万不可用。”李应煌言辞不改。
容尚祈出了列,“李大人何必如此苛待罪臣后人,一时一事,罪臣之过,为何要祸及其子?”
于昂也出列反驳,“李大人实在不可理喻,不拘一格降人才,正是为了不拘出身,不拘地位,不拘贫富,不拘美丑,李大人却偏偏拘却罪臣后人,不公至极。”
李应煌终于有了怒意,大声道:“两位大人言之过早,自太祖开国以来,罪臣之罪皆论于朝政,为防罪臣之子挟恨祸乱朝纲,其后代不能任用乃是太祖亲言,此祖宗之法万不可变!请陛下明察。”
皇帝突然出声询问:“吏部尚书,你的不拘一格,可拘罪臣之子?”
乔非离出了列,先是转头看了一眼容尚祈,对上他略有恳切的眼神,然后才悠然回道:“回陛下,不拘。”
“陛下,臣以为即使是罪臣后代,若其才德俱佳,实在不必忧恐其祸乱朝政,也不必拘束。”江少曦出列说道,他自己是商贾之子,经历过被拘束不准进学的烦扰,后来还是大哥找了关系才得以进书院作为应试学子,自然知道不拘一格用人才的重要和可贵。
顾青何也出列道:“臣也以为不必独独约束罪臣之子,显陛下不公。”
李应煌几乎有些激切,连忙道:“陛下三思,罪臣之子不过一二尔,陛下不必独独为公平这少数就引来祸患殃及朝政。”
言语间把罪臣之子只当做必定烫手的山芋恨不得扔得远远的。
乔非离勾起一抹几近温柔的笑意,看向李应煌,凉凉道:“李大人应当设身处地为罪臣想一想,或者,应当对其后人宽容一点,若是有一天李大人的儿子也成了罪臣之子,那么李大人再想起今日所说,当悔之晚矣。”
李应煌一口老血差点喷将出来,乔非离这分明是在威胁他。
众人只见李应煌的脸色青了又白,却再也不说话了。
容尚祈忍不住唇角翘起,乔非离,其实该叫你,乔狐狸……
“既然众卿都没有异议,那这一条就定下吧。”皇帝点了头。
这一局乔非离完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