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微笑,后来在她自己想来,定是凄切惨伤的。
两人对望一眼之后,就再没有眼神的交流,但彼此似乎都能明白对方想着什么,不需要更多的言语和交流。“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句李商隐的诗,让水晶终于明白了其中真实的含义。
可是,在今后的时光里,她同时也体会到了另一句诗的真实含义,“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父亲留下的抚恤金足以支撑姐妹俩读书费用,除了水心只念了高一就辍学而外,水晶却一直读到医科大学毕业。
在漫长的学业生涯中,她不曾有过一丁点的风花雪月的故事。当然不是没男孩子追求,而是她似乎对这种男女情事不感兴趣,一些优秀的男生向她频频示爱,她却视若无睹,从不作回应。女生们对她是又羡又妒,却也为她惋惜,放过了太多绝好的机会,放过了太多优秀的人。男生们对她是又爱又恨,因为她总是对他们不假辞色,冷冷地,永远离他们千里之外。到后来也有人因爱生恨,便恶意中伤,说她假清高,说她早被某黑社会老大包养,所以才不敢与其他男孩子交往。也甚至有说她生理有问题的,说不定是“石女”,早没有了与人恋爱的资格。总而言之,各种风言风语不停地在她身边萦绕,而她却淡然自若,从容地学习和生活,从不理会那些无聊的聒噪。
只是每逢假期回家,仍是一定要陪母亲去上香的,听一听妙禅、宏尘等人讲经说法。
后来她以优异的成绩毕业,拒绝了校方推荐的几所市内大医院,回到了家乡的小县城当了一名内科医生。
然后艾小雪介绍她认识了石兴刚。
石兴刚的父亲是财政局的一把手,他自己也在银行任副主任。
她本不愿去进行这种别人安排的相亲活动,但艾小雪是她高中唯一要好的朋友,当时她父亲生病住院,急需用钱,只好向银行的贷款,便求她去与石兴刚见面,应付一阵,只要贷款下来了,就可以抽身退步了。
她知道这样做很不妥,但禁不起艾小雪的苦苦哀求,又见确实是为了治病救人,救人如救火,情况危急,最后还是答应了。
谁知石兴刚一见了水晶,便惊为天人,下定决心要追到手。艾小雪的贷款自然不成问题,第二天就批了下来。但水晶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石兴刚的纠缠了。
石兴刚对她可谓用上了孙子兵法上的各种招数,不管她态度如何冷淡,如何回避,他总能想到办法和她见面,死缠烂打,不死不休。在这期间,石兴刚把待业在家的水心安排进了县城纺织厂当女工,不久又把水心从车间直接提到办公室去了。艾小雪也受益不少,她的律师事务所开得红红火火,风生水起。
所谓拿人家的手软,吃人家的嘴短,水心和艾小雪便成了石兴刚坚定不移的说客,几乎全天二十四小时轮番轰炸。水妈妈也被石兴刚功夫做足,收买得服服帖帖。水妈妈劝水晶:“妹儿呀,这小刚条件不错,人也体贴,你还嫌人家什么呢?别的姑娘打着灯笼火把也找不到这样的好男人呢,你可别老挑了,小心到后来倒成了老姑娘,就没人要了。女人总是要嫁人的,成了家了,心就定了。”
水晶思索着母亲最后那句话“女人总是要嫁人的,成了家了,心就定了”,她想着自己心底深处无望的苦恋,想着自己这么多年无以言状的痛苦,想着人生的无常和起落。她想结婚了。
也许结婚了,心就真的定了。
她想做母亲了。
也许生个孩子,延续着自己的生命,生命就有了更为美好明朗的意义。
她终于和石兴刚结婚了。
结婚那一晚她喝醉了,人事不知。然而,当她第二天醒来,看见床单上落红点点,心里却一阵刺痛。
那人,那情,是永不可企及的梦啊。
当水晶勇敢地冲过来,抱住宏尘时,他的身形一下子定了格。他的心底也在呐喊:为什么我是佛门弟子,却要为你心动,心痛?佛祖为什么让我们相识,让我们彼此倾慕,却不给我们希望?我的心里也是好苦,好苦啊!你知道吗?
他强忍着自己的心如刀绞,却不敢回头,只能一动不动。
那张秀丽的脸蛋,那双清澈沉静的眼眸,只在他们初次见面的一刹那就落在了他的心底。那一抹凄绝美丽的微笑,他一下子就读懂了。
虽然他一直在佛学院里学习修炼,是个僧人,但他同时也是一个男人,他比她大了好几岁,青春的活力同样在年轻的身体里跳跃,那美好的种子同样在年轻的心灵里萌动。
所以,他明白了她的眼神,明白了她的心意。
他的心,狠狠地痛了。
但他却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他命中注定是一个僧人,要成为这个大寺院的住持,然后再成为得道高僧。这是他的梦想,他的理想和抱负,也是他的宿命。
他不得不无数次地跪在佛像面前诵经忏悔,为的是要赶走一直盘踞在他心头的那抹美丽的倩影。可是,无论他如何努力地想要抹掉她留在他心底的影子,却总也抹不掉,那影像反而越来越清晰。无论他身处何时何地,她就会不知不觉出现在他心头。他的内心既痛苦,又甜蜜,这是他独享的秘密,谁也不知道的秘密。有了这个秘密,他的世界变得更加丰富多彩,更加跌宕多姿。
他知道她来寺庙的日子,只要是寒暑假期里的初一、十五,她都会来。到了那天,他会情不自禁地到大雄宝殿去走几趟,因为她如果来,就一定会到那个地方去上香。但是当他到了大雄宝殿时,看到庄严的佛像,心中顿生罪恶之感,内心羞惭,强迫自己离开。如此反复几次,弄得自己神思恍惚,坐立难安。
当她来了,他却只能强压着自己内心的激情澎湃,简单地行礼,轻描淡写地闲谈几句,便逃也似地离开那里,回到自己的禅房打坐诵经。
他怕,怕她看他的眼神,怕自己心里那尊至高无上的佛像坍塌。所以,他只能逃离。
后来,很久都没见她来上香了。见了水妈妈,似有意似无意地问了一下,才知道她结婚了。他在佛像前念了三天三夜的经,以少有的狂热对前来进香的人们讲经布法。
此后,她就再也没去过佛音寺,在他的努力下,他似乎也淡忘了她。
却不想,今天进城办事,却撞上了她的车。
冥冥中,佛祖在做怎样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