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大夫扶她而起,缓缓道:“虽然不明病因,但法子总归是会有的,只是连声名远播的符鬼医都束手无策,施桐也未必就可以手到病除,这需要假以时日。”
易安喜极而泣望向新月,新月却是微笑道:“人各有命,我能活到今天,已是上天眷顾,何需再强求?”
施桐见她年纪轻轻,说话却极尽淡泊,越发想起心中一个人来,于是她又问道:“你真的不记得你的爹娘了?”
新月摇头,拉起易安就要离去。
施桐道:“你如此看轻自己的性命,可曾想过对得起生养你的爹娘?”
新月一愣,答不上话来。
施桐又问:“你们要去哪里?”
易安踌蹰不语,新月答道:“汴京。”
施桐一怔,笃定道:“你不能去汴京。”
“为什么?”新月和易安异口同声。
施桐却不答话,只是道:“人生在世,毛发体肤受之父母,你如此年轻,想必养育之恩还未报,怎可如此轻率地对待自己的性命?但若你要将父母生养你的心血视为徒劳,我也不便拦你,你只管大摇大摆地出了这茅舍不再回头吧!”
新月有生以来最为看轻的就是生死,倒是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不禁想起那死在雪地里额间带痣的中年女子以及自己在那矮坟前道的那一声“娘”。她蓦地一阵悲凉,愣愣说不出话来。
“你说上天给你眷顾,这委实不假,否则施桐今日也遇不着你。既然你愿意接受上天的眷顾,为何又不愿珍惜自己的性命呢?蝼蚁尚贪生死,你又为什么不去竭力而活?”施桐又问。
新月朝易安望去,她眼中噙泪,似足了家萱的模样,她又蓦地想起和家萱的溪亭之约,那近在咫尺却无法触摸到的轮椅和自己在雪地里奔跑的画面不断在脑海中交叠闪现,突然有种因素令她沉寂下来,有生以来她第一次看到了希冀。她陡然生出一股渴求来。
她对着施桐拜了下去:“请施大夫诊治!”
施桐扶起她,“从今日起你便随施桐四处为家吧,纵是遍访山河,尝尽百草,施桐定当竭尽全力,祛除你身上的不足之症。”
易安站在一侧,面含微笑却又泪水涟涟。
片刻之后,那产妇的丈夫赶了牛车来接那产妇及婴孩,施桐叮嘱一番后目送他们而去。牛车赶出数步后,那农夫忽然跳下车来,对着茅舍的方向跪拜下去,大喊道:“多谢施大夫救命之恩!”
施桐面带微笑,轻轻挥手示意他们离去。之后,她转身对新月道:“今日天色已晚,我们明日上路。”
傍晚施桐简单做了些饭菜,新月和易安勉强吃下。是夜,莫谷抱剑在马车内休憩。施桐将床铺让给新月和易安,自己则在床边支了木几,和衣而眠。
夜深人静,新月和易安却无半点睡意,后来索性披衣而起。院中月光明亮。俩人坐在屋檐下,对着月亮小声说话。
“明天分手之后,不知道哪天才可以再见面,新月,你一定要来汴京找我。”易安说。
新月微笑道:“放心,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我活下去的动力,我当然会去找你。”
易安握住她的手,又哽咽起来,“我看施大夫是好人,你和她在一起我很放心,虽然她现在还没有确切的法子治愈你,但她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你一定不要放弃,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虽然你在这世上孤苦无依,但要记住你还有我这个姐姐,我会永远为你牵挂,为了我,你也要坚强。”
新月只感觉那是家萱去世之后听过的最温暖的话,她的泪顿时漱漱落了下来。易安为她拭泪,两人又絮絮说了些话,大多是离别前的相互叮嘱。快近天明时,两人才渐感困倦,偎依着合上眼睡着了。
清晨施桐又随便做了些稀饭,大家勉强喝下。最后见收拾得差不多了,施桐拿起包袱,朝室内环顾一周后,说道:“走吧!”
大家朝村落外走去,莫谷赶着马车跟随其后。有清早下地干活的庄稼人见了施桐,均向她弯腰问好,但见她背负行囊,似是要远离,均疑惑不语,纷纷掉头而去。
行至村口,施桐正要向莫谷和易安话别,村中的田埂小道上忽然跑出一些人来,都是些粗布朴实的庄稼人,也不乏妇人和老者,他们跑近后,对着施桐跪倒下去,呼喊道:“感谢施大夫三年来的救助!施大夫菩萨心肠、华佗再世!”
施桐上去扶起众人,朗声道:“多谢众位乡亲前来送行,施桐在此隐居三年,三年来也得到了各位乡邻的关照与爱护,施桐感激不尽,他日若有机缘,施桐会再回来看望大家!”
众人又惜别一番,有受过施桐医治的老者不禁潸然泪下,大家望着施桐等人的背影渐行渐远,久久不愿离去。
回至官道,新月即要与易安分别。莫谷本来是奉希策之命护送她们两个去汴京,但见现在新月改变行程,他也不好作罢,只好独自送了易安回去。
新月站在道路中间,看着离去的马车扬起漫天尘土,心中一片凄然。行出好远一段后,易安忽然从车内探出头来,对新月大声喊道:“新月,一定要来找我!”新月默默点头,泪流不止。
施桐看着那情景,轻声念道:“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等马车完全消失之后,她上来轻拍新月的肩,“我们走吧!”
新月朝马车驶去的方向看了最后一眼,然后随着她朝另一条叉路口行去。那条路走下去会遇到什么,新月还不敢断言,她只有一个想法,尽早治好病,早点去汴京找易安。那是她唯一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