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方落,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佛拉娜连忙拉着清晏的手跑出去,街上早已围了个水泄不通,好在佛拉娜身手灵便且清晏人又小,不怎么费力气便挤到了最前头。孩子们围在一边看着爆竹欢呼雀跃,整条街的平民百姓们都跑出来看热闹,有那胆小的姑娘媳妇们捂着耳朵怯生生地看着,大红的爆竹燃了一条边,红色的纸屑四处飞扬,爆竹的烟尘还在空气里呼啦啦地响。
听着谁喊了一声“来咯!”便瞧着道路尽头一队通神大红的人马远远而来,一路抛撒银钱等物,孩子们乞儿们磕头高喊“大老爷万福!给大老爷道喜了!”在爆竹未了的红色烟尘里,那匹高头大马越发近了,朦朦胧胧的,后面又有几个高大的年轻男子伴在后头,再往后整条街都站满了,一面敲锣打鼓,佛拉娜指着对清晏道,“瞧见了么?那是皇子的聘礼。咱们数数多少抬,哎哟,整条街都是,数不完咯。”人马渐渐得走近,清晏这才看得真切了,那打头的一个着蟒袍补服,在喜乐声中越衬得意气风发,见那人高高坐于马上,浓眉大眼俊朗非常,不由为之一惊,脱口问道,“那人是谁?”佛拉娜笑得打跌,“瞧这问的什么傻问题,那可不就是今日下定礼的大阿哥么!你瞧瞧,龙子凤孙的派头就是不一样,满条街也找不出这么个气度的来了不是?这大阿哥连洋人都赞他是个美男子呢。”
清晏愣在原地,只有心口扑通扑通跳,激动得恨不能大喊:那是皇子啊!那可是活生生的皇子啊!
佛拉娜尚在滔滔不绝对清晏说些夸赞大阿哥的话来,清晏只有怔怔地听着,还停留在她居然能见到一个真正的皇子的感叹里,简直如梦似幻。那种感觉,就像追星族们忽然看见偶像活生生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样。而这些历史古人,从三百多年前的史书上跳出来,其意外程度更可想而知了。
佛拉娜正发觉自己一个人说得没趣儿,旁边忽然又蹿出个人来,拖着佛拉娜的手道,“阿珲,那是我阿珲!”正是裕亲王家的小格格雅利齐。果然那位裕亲王的世子也在众宗室子弟的随同之列,洋洋洒洒意气风发。佛拉娜素来喜爱和这些小姑娘们玩,雅利齐格格才七八岁年纪生的粉妆玉琢,平日佛拉娜待她也甚是疼爱,今日却只是将手一摔,撇了嘴道,“方才跟在谁身边的,还照旧找她去。人家知道什么‘气球’不‘气球’的编出来哄你,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清晏听了大惊,气球?清朝有这玩意儿吗?连忙装作不经意地好奇问道,“姐姐说的‘气球’是什么东西?”佛拉娜看了她一眼,不满道,“她也这样,你也这样,你们都好奇那个什么气球去好了,好好的正经格格不做,要听那个疯疯癫癫的人胡说八道,拿猪泡子扎成个球玩,哪儿还有宗室格格的样子。”说完便自己甩手走了,清晏思量着,怎么佛拉娜听见“气球”两个字就恼成这样,显然是为着什么人迁怒所致。
清晏问雅利齐怎么回事,雅利齐也是满脸的不解,只红着眼眶委屈道,“石家姐姐来找我玩,说有人成亲的地方放些‘气球’才好呢,我问她怎么做,她说可以用猪泡洗干净了扎起来充气,我不过看她说得新奇便同她多说了几句话罢了。我也知道佛拉娜和石家小姐看不对眼,可石家姐姐与我阿珲交好,又好好来和我说话的,我总不能对人家不理不睬不是?我和石家姐姐说了几句话,佛拉娜姐姐便恼了,这不是让我为难么。”佛拉娜本已走远了,一听这话又折身返回来,“一口一个‘石家姐姐’叫的好亲切,我就见不得她那咋咋呼呼谁也看不上眼的样!最讨厌的是,人家裕亲王家的世子早有了福晋,连孩子都有了,她偏要缠着人家世子爷不放,打小就追着世子爷死乞白赖,丢了多少脸,风言风语都传遍了,她怎么也不知道收敛!”
清晏还怔怔忡忡的,想来大概就是两个气性骄傲的娇小姐碰到一块儿去彼此不能相容,这可太常见了。刚才她一心听佛拉娜说她和那位“石家小姐”的恩恩怨怨,倒忘了问那“气球”二字的来源。这时代的人知道气球吗?按理说,他们该称之为“孔明灯”才对啊。难道说……清晏越想下去心里越激动莫名。
腊八的时候,裕亲王家给清晏派了帖子,请她吃腊八粥去,托津与三奶奶喜忧参半地又把清晏叫去耳提面命一番,到哪里该有什么规矩,见什么人讲什么礼数,王府不比在家要万事小心,清晏笑着一一应了,心中腹诽道,“小心,我比林黛玉进贾府还小心!”末了,托津劝三奶奶道,“丫头得入贵人们的法眼,那也是她自己的造化,咱们也该高兴才是。”三奶奶拿帕子抹抹眼角,“我只得这一个女儿,不求她将来富贵荣华,安安生生平平安安就好了。”人心也是肉长的,清晏听了父母双亲真心关切不由也觉得感动,缠着三奶奶撒娇,“娘说得太严重了,女儿是去吃腊八粥,又不是去吃断头饭,您哭什么呢?”惹得三奶奶破涕为笑,啐了一声,“你这丫头,又红嘴白舌地瞎说。”惟有哥哥博敦并不为她第一次去王府而忧心忡忡,反对她笑道,“奴恩有口福了,裕亲王府上的腊八粥,是京里头一份儿的好吃!”“看阿珲这眼皮子浅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一口粥也喝不起,专门到人家府上讨一口粥喝。”说得兄妹俩都笑了。
王府怎么肃穆威严且不去说它,只说清晏见到分别不到一个月的雅利齐,见她面色苍白瘦得只剩了一把骨头,蔫蔫地卧在炕上不住咳喘,不禁大惊失色,“格格怎么……”话刚出口,便见佛拉娜在旁红着眼眶朝她作眼色,清晏会意连忙住了嘴。雅利齐拿帕子掩着嘴又咳了两声,好不容易停下来对她们眨了眨眼睛,“我都知道了,有什么可忌讳的呢,难得请你们来说一回话还这样小心,往后可真不知道能不能见的了。”
“小甜果儿,好好的腊八节你非要说丧气话么?又不是痨病,咳两声有什么了不得的!”雅利齐在满语里便是“甜果”的意思,佛拉娜心头一急,嘴上嗔责可是疼爱之情更溢于言表。
“我亲额云都早早夭亡我打小身边并无姊妹玩笑陪伴,和姐姐与清晏妹妹在一起的日子虽然不长,可是一道玩耍说笑,雅利齐真的很开心。”雅利齐说完这话,佛拉娜忍不住了哭了,遮也遮不住,便哽咽着佯怒道,“谁要听你说这些丧气话,请我来喝粥的,我自个儿喝粥去了!”说完便夺门而出,连清晏也看得出来,佛拉娜的肩膀都在颤抖。
雅利齐又俯下身子咳了一阵,几个侍女又给她拍背顺气让她躺平了,清晏看床上那个骨瘦如柴的小姑娘,才七岁,在现代该是全家上下老小捧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年纪,应该天真无邪地享受童年的快乐,清晏心中一阵感叹,还要强忍酸楚作出四岁孩童的懵懂模样,她走过去,拉一拉雅利齐的手,轻声道,“格格会好的。”雅利齐冲她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床榻,“你上来坐吧,咱们说说话。”她那里敢坐在格格的床上,便站在原地犹豫不前,雅利齐自失地一笑,“他们都怕过了病气不愿意来陪我玩儿了,阿玛额捏也不让阿珲进来,说他是世子爷,断断不能和‘病人’共处一室的。”雅利齐说着说着自己掉下眼泪来,清晏怕她误解了更加伤心,便依着她的话坐在她榻边,想了想道,“格格若是有话同世子爷说,不妨写在纸上命侍女们送去便是。”雅利齐脸上一红,嚅嗫道,“阿玛不许女孩儿习字。”“那也好办,格格说,我来写,只是……字写得不好,格格可不许怪啊。”雅利齐的双眼登时亮了,“当真?清晏你好能干,我并没见过四岁的女孩儿会写字的。”
清晏被夸得不好意思了,她只是凭借一个二十几岁人的智商而已,博敦偶尔教教她,她便大概会写繁体字了。雅利齐的这封“信”并没有什么头绪,她想一想便冒出一句话来,再想想,又冒出另一件事来,“阿珲,小时候你受了阿玛的罚跪了一夜,我偷偷省下糕点去送给你吃,其实不是特意送去的,那是我正好路过不能不分给你一点……阿珲,小时候我并不喜欢你,因为咱们同父同母所生,阿玛额捏却偏爱你,不过后来有一次在路上摔倒了,是阿珲把我扶起来叫我不要哭的……对了,以前你养的那只鹦鹉是我偷偷放走的,一直没有敢跟你承认……阿珲,明年春天送花神的时候你还折去年的小竹马送给我好不好?……是了还有,有一回石家姐姐绣了个好新奇的帕子让我给你,可我怕你得了石家姐姐的帕子更喜欢她就再不理我了,所以悄悄地藏起来了……”说到最后,雅利齐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嘴角还带了一点孩子气的微笑,而清晏眼里滚烫心口酸楚地不能自持,直后悔为什么刚才没有跟佛拉娜一起夺门而出。
雅利齐格格又轻轻睁开眼来,“清晏,好清晏,你帮我找一找那帕子吧,阿珲知道我藏了石家姐姐送他的帕子,定要怪我了。”清晏不敢抬头,只说,“好,格格告诉我在什么地方。”“就在那……屉子下面最后一层,瞧见没有,一个白色的帕子,上面绣了字的。”“格格看可是这个?”清晏找到个类似的,拿出来扬了扬,余光一瞥那帕子,却登时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