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之所赖,农出之,工作之,商运之,资生之学日精,则实业之依倍切。至于近世,奖劝日加,讲求日精,凡农工商皆有学校,农耕皆用机器化料。若工事之精,制造之奇,汽球登天,铁轨缩地,无线之电渡海,比之中古,有若新世界矣。商运之大,轮舶纷驰,物品交通,遍于五洲,皆创数千年未有之异境。文明日进,诚过畴昔。然新业虽瑰玮,不过世界之外观,于民生独人之困苦,公德之缺乏,未能略有补救也。
农不行大同则不能均产而有饥民
今以农夫言之,中国许人买卖田产,故人各得小区之地,难于用机器以为耕,无论农学未开,不知改良。而田主率非自耕,多为佃户,出租既贵,水旱非时,终岁劳动,胼手胝足,举家兼勤,不足事畜,食薯煮粥,犹不充饥,甚者鬻子以偿租税,菜色褛衣,其困苦有不忍言者。即使农学遍设,物种大明,化料具备,机器大用,与欧美齐;而田区既小,终难均一,大田者或多荒芜,而小区者徒劳心力;或且无田以为耕,饥寒乞丐,流离沟壑。此不惟中国为然,自美洲新辟得有大田外,各国殆皆不能免焉;而亚洲各旧国,地少人多,殆尤甚者也。
孔子昔已忧之,故创井田之法,而后人人不忧饥寒;而此方格之事,非新辟之国实不能行。若孔子所谓“盖均无贫”,则义之至也。
后儒日发均田之说,又为限民名田之法,王莽不得其道而妄行之,则适以致乱。英人傅氏之论生计,欲以十里养千人为大井田,其意仁甚,然亦不可行也;盖许人民买卖私产,既各有私产,则贫富不齐,终无由均。若如荷兰之治爪哇,有地头主,领地于国而下税于民,则为重税如诸侯天子矣,盖非太平之道。然则虽有仁人,欲使全地养民,无冻馁之患,无不均之忧,实不可得也。
故以今之治法,虽使机器日出精奇,人民更加才智,政法更有精密,而不行大同之法,终无致生民之食安乐,农人之得均养也。或亦能倡共产之法,而有家有国,自私方甚;有家则一身而妻子待养,有国则陈兵而租税日增,以此制度而欲行共产之说,犹往南而北其辙也,无论法国革命时不能行之,即美国至今亦万不能行也。
工不行大同则工党业主相争,将成国乱
若夫工业之争,近年尤剧。盖以机器既创,尽夺小工,畴昔手足之烈,一独人可为之者,今则皆为大厂之机器所攘,而小工无所谋食矣。而能作大厂之机器者,必具大资本家而后能为之。故今者一大制造厂、一大铁道轮船厂、一大商厂,乃至一大农家,皆大资本家主之。一厂一场,小工千万,仰之而食;而资本家复得操纵轻重小工之口食而控制之,或抑勒之,于是富者愈富,贫者愈贫矣。
机器之在今百年,不过萌芽耳,而贫富之离绝如此;过是数十年,乃机器发达长上之秋,树干分枝布叶之时也。自尔之后,资本家之作厂商场,愈大愈远;银行周国土,铁道贯大地,商舶横五洲,电线裹大地,其用工人至为亿为兆而不止,如小国焉。其富主如国君,其百执事如士大夫,其作工如小民,不止贫富之不均,远若天渊,更虑昔者争土地、论贵贱之号为国者,改而争作厂、商场,以论贫富为国焉。则旧国土之争方息,而新国土之争又出也,此其贻祸于人群,岂可计哉!
夫人事之争,不平则鸣,乃势之自然也,故近年工人联党之争,挟制业主,腾跃于欧美,今不过萌蘖耳。又工党之结联,后此必愈甚,恐或酿铁血之祸,其争不在强弱之国,而在贫富之群矣。从此百年,全地注目者必在于此。故近者人群之说益昌,均产之说益盛,乃为后此第一大论题也。然有家之私未去,私产之义犹行,欲平此非常之大争而救之,殆无由也。
商不行大同则人种生诈性而多余货以殄物
若夫商业之途,竞争尤烈。高才并出,骋用心计,穿金刻石,巧诈并生,由争剥之故,故造作伪货以误害人,若药食、舟车,其害尤烈者矣。即不作伪,而以劣楛之货妄索高资,欺人自得,信实全无,廉耻暗丧。及其同业之争,互相倾轧,甲盛则乙妒之,丙弱则丁快之;当其争利,跃先恐后,虽有至亲,不相顾恤,或设阱陷,机诈百生,中于心术,尽其力之所至而已,无余让以待人矣。资性之日坏,天机之日丧,积久成俗,以此而欲至性善之世,岂可得哉!
近自天演之说鸣,竞争之义视为至理,故国与国陈兵相视,以吞灭为固然;人与人机诈相陷,以欺凌为得计。百事万业,皆祖竞争,以才智由竞争而后进,器艺由竞争而后精,以为优胜劣败,乃天则之自然。而生计商业之中,尤以竞争为大义。此一端之说耳,岂徒坏人心术,又复倾人身家,岂知裁成天道,辅相天宜者哉!
夫强弱无常,智愚无极,两商相斗,必有败者。一败涂地,资本尽倾,富者化而为贫,则全家号啕而无赖。生计既失,忧患并生,身无养而疾病丛起,家无养而死亡相从,吾见亦伙矣。即有贫人以商骤富,而以一人什佰千万于众,不均已甚。夫富相什则下之,富相百则事之,富相干则奴之,在富者则骄,在贫者则谄,骄极则颐指气使,谄极则舐痔吮痈,盖无所不至矣。故骄与谄,非所以养人性而成人格也,然而循竞争之道,有贫富之界,则必致是矣。
近世论者,恶统一之静而贵竞争之嚣,以为竞争则进,不争则退,此诚宜于乱世之说,而最妨害于大同太平之道者也。夫以巧诈倾轧之坏心术相此,倾败之致忧患、困乏、疾病、死亡如此,骄谄之坏人品格如此,其祸至剧矣,其欲致人人于安乐,亦相反矣。然则主竞争之说者,知天而不知人,补救无术,其愚亦甚矣,嗟乎,此真乱世之义哉!虽然,不去人道有家之私及私产之业,欲弭竞争,何可得也,故不得不以竞争为良术也。
夫以有家之私及私产之业,则必独人自为营业,此实乱世之无可如何者也。今以独人之营业与公同之营业比较之。
独农与公农之比
以农业言,独人之营业,则有耕多者,有耕少者,其耕率不均,其劳作不均,外之售货好恶无常,人之销率多少难定,则耕者亦无从定其自耕之地及种植之宜,于是有余粟滞销者矣。木材果实,畜牧渔鱼,销售与否,多寡孰宜,无从周知,无从预算,于是少则见乏而失时,多则暴殄天物而劳于无用。合大地之农人数万万,将来则有十百倍于此数者,一人之乏而失时,一人之殄物而枉劳,积之十百万万人,则有十百万万之殄物、失时、枉劳者矣。有十百万万人之殄物、失时、枉劳,则百事失其用、万品失其珍,以大地统计学算之,其所失败,岂恒河沙无量数而已哉!然则不本于大同而循有家私产之害,但中于农者为不可言也。
独商与公商之比
以商业言之,商人各自经营,各自开店用伙,无能统一,于一地之人口,所需什器,不能得其统算之实。即能统算,而各店竞利,不能不预储广蓄以待人之取求,所储蓄者,人未必求,人所求者未必储蓄,不独甲店有余而乙店不足,抑且人人皆在有余不足之中。夫有余于此,则必不足于彼,于是同一物也,不足则昂涌,有余则贱退,虽有狡智亿中致富之人,而因此败家失业者多矣。夫既有赢亏,则人产难均,而一切人格治法即不能平;败家失业,则全家之忧患疾病中之,甚且死亡继之而人不能乐。即在百物有余,壅积久,必腐败,商人好利。必不轻弃,饰欺作伪,仍售于人,虽有律限,不能尽察。以腐败之食物药物与人,则可致疾病而卫生有碍,以腐败之机器与人,则其误害之大尤不可言矣。即自食物、药物、机器外一切用器之腐败者,误人误事,作伪生欺,岂可令其存于天壤而为太平之蠹哉!且政府即能查察,余货不售,则必弃之,是为暴殄天物。以一店之余物已不可言,若合大地之商店余货而统算之,其为恒河沙无量数,殆不知加几零位而不能尽也。当太平之世,大地全通,生人繁殖,需用物品益为浩繁。夫以生人之数无量而大地之产有涯,今以一人之用品计之,如一日需食粉质几何,肉质几何,糖质几何,销料几何,需衣布帛几何,绒料几何,皮料几何,需用木料、竹料几何,金料、石料几何,羽毛料、草料、骨料几何,丹青料几何,药料几何,机器几何,万品千汇为人所需者,出之于地,作之于人,皆有定数,而徒供无量之腐败弃掷,非徒大地不给,亦治大地统计学为国人谋利益者所大失策也,愚谬甚矣!孔子为大同之策曰:“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其藏于己。”夫既亲其亲、子其子而有私产,则虽欲不藏于己不可得也;既藏于己,则虽欲不弃于地不可得也。夫以全地商店久积有余之货皆当弃地者,而一一移而为有用,以供生人之需,其所以为同胞厚生者增几倍哉!以此为恤贫,复何恤贫之有?故不本于大同而欲治商业者,不可得也。
独工与公工之比
以工业言之,又工人各自为谋。各地工人多少不同,多则价贱,少则价昂,资本家既苦之。而工人同一操业,而价贱者无以足用;若其求工不得者,不能谋生,饥寒交迫则为盗贼,其害益甚矣。即大作厂机场之各自为谋,亦不能统算者也;不能统算矣,则各自制物,则必至甲物多而有余、乙物少而不足,或应更新而仍守旧,或已见弃而仍力作。其有余而见弃者则价必贱,不足而更新者价必昂,既有贵贱,则贫富必不均而人格必不平,无由致太平之治。且其有余见弃者,必作伪欺人,坏其心术,若机器药物之有诈伪,有腐败,贻害无算。夫凡百什器,皆岂有腐败而欺人哉!若不欺人而不售,则必弃之。夫以全地之工人统算,其作器之见弃,其为恒河沙无量数,不知加几零位矣。夫工人之作器,费日力无算,弊精神无算,费备用之百器无算,无量数之工人之需衣食器用者无算;若以之作器,器必有用,必不虚作,其益于全地同胞岂有涯量!而今以无量之工人之作器而弃之,是弃无量数之人,弃无量数之日力,弃无量数之精神及其它一切无量数之衣食宫室器用也,又岂止暴殄天物而已哉!为大地统计学者,为人民谋公益者,虽日谋之计之而无以为策也,惟有失谬无算而已,无术救之矣,不去人之私工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