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宇相信双胞胎之间是存在某种心灵感应的。那天下午的某个时刻,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偷停了那么一拍,似乎灵魂深处的某一部分从躯体中抽离,但他没想到会是左文的死亡。
他不清楚是从何时起两个人的性情开始走上不同的轨迹,总之,左文开始越发的开朗热情,而自己却渐渐寡言少语,但他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作为哥哥他宁愿就这样沉默地站在背后保护着左文,然而左文却争强好胜般地拒绝着他。可左宇从不认为这会成为两人之间的障碍,他深切地知道左文和他一样深爱着彼此。
当天下午江边除了他和左文,还有张博跟孟凡。因为张博明天就要通家里人迁离木灵镇的缘故,孟凡通过左文,请求让他当面和张博及左宇化解之前的矛盾,孟凡说他要向张博道歉。
左宇是在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认识张博的。当时张博就经常被同年级的男孩欺负,有一次左宇看到张博光着屁股站在厕所里哭,他知道一定是裤子又被人挂到了操场上。那是左宇第一次打架,他冲出去就把那几个还没反应过来的男孩一顿拳打脚踢,为首的就是后来的小胖子任超,当然,最后被揍的一定是左宇,从那以后,他就经常带着张博一起玩。
一开始左宇并不打算去见孟凡,他打心底厌恶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他是在和张博接触不久后才知道有孟凡这个人的,他不明白张博为何对孟凡总是言听计从,开始时他以为孟凡在暗地里欺负张博,直到那次欺凌老师事件发生在左宇眼前,他眼睁睁的看到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张博走到讲台前,解开裤带就冲着班主任的水杯里撒尿,他吃惊地注视着张博那挂着灿烂笑容的圆脸,那一刻他开始明白,在心灵上控制一个人是多么的可怕。
但左宇还是出现在了那个决定命运的下午,带着张博。他从远处就注意到了孟凡那被包裹起的左眼,他知道这是自己的杰作,但他丝毫不觉得后悔。他至今记得那个正午阳光穿过的山间木屋,他睡醒时就看到了陆叶坐在门口读书,一时间的窘迫使左宇坐在仓房那扇木门后面静静的等待着陆叶的离开,他不曾想到等来的却是孟凡。如果说命运中有那么个时刻注定要挺身而出,左宇知道就是现在。当孟凡愤怒地把手伸向张博的下体那一刻,左宇想起了过去的一个黄昏,有个男人同样颤抖着身体抚摸着左文,当时的自己也是这样无能为力地躲在角落。
他知道这次不会了。
左宇已记不清在岸边孟凡对张博都说了什么,他只看到张博仍旧像往常那样傻呵呵地笑着,而当孟凡试图和自己说话时,左宇拒绝了他。
“你记不起当时孟凡都说了什么——?”眼前这个姓廉的警察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他是第二天清早来到左宇家的。“按老理儿来说,本不该这个时候冒昧来...”进门的时候这个老秃头一脸的诚恳,但左宇清楚就是他带来了左文死亡的噩耗。
准确的说,左宇从昨天下午开始一直到警察来家里拜访,他都在强迫自己逃离这个残忍的现实,昨天夜里他坐在窗前盯着那棵已经长大的樱桃树,左宇想起这是左文去年亲手种下的,他说窗前有这棵树站岗,他就睡得安心了。他记起上次两个人有心灵感应的时候,是因为共同做了一个充满哀伤和痛苦的噩梦,结果当天夜里他们的父亲就死于脑出血。
“你确定么?孩子,”老廉站在窗前望着那棵树,“你知道——孟凡昨晚就逃跑了,目前为止他是杀害你弟弟的最大嫌疑人——”
“还会有别人么!?”老廉显然没想到左宇会如此地愤怒,眼前这个颤抖着的少年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
“但是没有任何直接证据,左文在掉入江里以前小腹就——”老廉还是暂时终止了这个话题。
“我再确认一次,当时你和张博是在三点一刻先离开的,左文仍旧和孟凡留在江边是吧——”老廉又拿出了他的泛黄记事本。
“昨天下午我还要去张博家帮他收拾东西,而且我不想和孟凡多待一分钟——”左宇说出“孟凡”的时候眼中闪着寒光,这让老廉不禁想起了上次的“木屋事件”,当时他的同事对老廉讲,那根木棍上的铁钉还是新的,显然不属于那两间木屋。
“左文有没有和你说过他为何不跟你俩一起离开?”老廉边说边环视着这两兄弟的房间。
事实上,左文确实有说过。当时左宇拽着张博刚迈出几步,左文就突然转身微笑着对他讲,“哥,你先回去,我还有些话要跟孟凡说。”其实在那一瞬间,在左文的眼中,左宇仿佛就看到了死神的信号。
当天傍晚那个警察又来了一次,早上他离开的时候特意拍着左宇的肩膀让他先休息一下。
“你的脸色看起来好些了,”老廉吐着眼圈说,“你不知道早上的时候,你那样子我都不忍心多问一句。”
显然他这次准备了更多的问题。
“你去找过张博了吧?”老廉没想到这个十几岁的男孩会这样聪明,的确,他之所以选择清早去左宇家,就是为了之后有更多时间去见其它几个案件相关人。
“呃——是的,张博家里因为这件事临时决定下个礼拜再走,我也核实了下昨天下午的情况,和你早上告诉我的基本吻合——”老廉掏出他那装满秘密的小本,“不过——我还有几个问题想请你帮我解决下——”
“张博说——当时在桥上你和孟凡又有些不愉快发生?”老廉抬起了那毫发不剩的光头。
左宇知道这是瞒不住的。
当时孟凡竟假惺惺的要跟他和解,一副已经原谅了左宇的样子。左宇盯着他那仅剩的右眼,和略微变形的颧骨,他瞬间冲上前去拨掉了孟凡那苍白色的眼罩...
“之后呢,你们又打起来了?”老廉显然是在故意刺激左宇。
见这个男孩并不上套,老廉转移了话题,“汪强和你们兄弟俩的关系怎么样?”
左宇知道是汪强发现的躺在岸边的左文,但他不明白这个老光头为何要问汪强和他们兄弟俩的关系。
“我们几个是一起玩到大的,我、汪强、杨洋、还有左文。”他显然不愿提到弟弟,“汪强是我们几个里的孩子头,点子多,性子直。”
老廉知道这个左宇和昨天的汪强一样,在回避着他的问题,这种情况在处理青少年案件过程中很是常见,但他并不着急,因为在当天的询问中,他已经在那个戴眼镜的男孩身上找到了突破口。
“我还有个问题,左文和杨洋关系如何?”老廉已经阖上了他的小本子,显然他在表示接下来谈话的内容并不会记录在案。
其实左宇一直知道,弟弟对杨洋怀有一种非同寻常的情感。他不清楚左文是从何时起变得如此关心杨洋,而那种关心又区别于自己对张博的爱护。上次杨洋摔伤脚住院的时候,左文拿走了他们两人当月的所有零花钱去医院探望。
“你不如多买几样水果,拼成个果篮儿——”左宇看着弟弟手里的两大袋苹果。
“杨洋最爱吃苹果。”左文开心得笑着。
至于上次下大雨,其实是左文打电话到汪强家,让左宇当晚不要回去的。他不知道这个老警察已经掌握了左文多少情况,他也不清楚那个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弟他——”左宇抬起头说,“左文对杨洋很好,就像兄弟。”
当晚临走前,老廉转过头问了左宇最后一个问题。
“当时——就是昨天下午,你有没有留意到孟凡随身带着一把水果刀?”
左宇摇了摇头。
直到葬礼当天,左宇才走出家门。他又见到了汪强、杨洋,还有张博,他们互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种哭泣一般的沉默,彻底的结束了那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