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从房顶跌落的一瞬间,呈现在杨洋眼前的,既不是头顶那八月底湛蓝天空中孤独的太阳,也不是身后那三张瞪得圆滚滚的眼睛下面张大的口腔,更不是那脚下一秒钟后伴随着剧痛传来的尖叫,此时此刻,刻在这个五年级男孩脸上的分明是一种神秘莫测的微笑。
在之后躺在病床的几周里以及此后的多年,杨洋都会时不时地想起当时的笑容,那双闪着光彩的小眼睛和情不自禁咧开的嘴角,仿佛春天般地打开了阳光下这四个少年青春的大门,但只有杨洋清楚,打开自己命运之门的钥匙是那天午后暖风中梨花般盛开的屁股,是陆叶的屁股。
最开始提出这个主意的是汪强。他已经不只一次的跟这三个死党吹嘘,自己已经看过了学校大半女生的屁股,每个周一课间操他都要跨坐在双杠上点评对面经过的女孩,“你们快看!就是那个辫子长长的,看到没有,昨天我临幸的就是——”当时杨洋并不知道有个词语叫“视奸”,更不知道还有个词叫“意淫”。
“我怎么知道?——她辫子那么长我当然记得了!而且——”每次汪强讲到“而且”都会左右喵两眼,之后故意压低语调,脸上的微笑也会像港片里的猥琐大叔一样引人遐想,而且每当要讲述那些春色无边的细节的时候,他都要踹一下靠坐在双杠下方的杨洋,就像接下来的内容是针对杨洋个人的独家。
也的确,在这四个好朋友当中,汪强自称已是阅人无数,虽然吹牛的成分很大,可至少他有料可讲。坐在旁边的左文、左宇两兄弟更是早早就和女孩子牵过手了,每次还神秘兮兮的表示拉手都不算什么,至于杨洋,只在书中读到过贾宝玉和袭人梦中云雨,至于什么是云雨,估计也就是拉拉手,或者亲嘴儿吧。
其实亲嘴也没什么,电视剧里不是也有么,可杨洋知道亲嘴之后随着灯光变暗、音乐的响起,之后的才是重点,因为每到那个时候要么是画面切换了,要么是妈妈换台了。
只有一次,那是在一部香港的古装片。电影里的男女主角亲嘴之后相拥着闪进了房间,尽管那扇门一如既往的被关上,但这次导演故意把房间内两个人的模糊的影子投在了窗纸上,杨洋第一次看到了相互缠绕着扭曲着的身影,伴随着女人放肆大胆的笑声,一股自下而上的热流不断冲击着电视前的男孩,他被那笑声深深地吸引着,后来杨洋曾几次去影碟店寻找那部影片,寻找那种声音。
“嘿——洋仔,我说怎么样——”把杨洋从电影中拉回来的是汪强不怀好意的微笑,“就这个礼拜天,我们带你去感受下——”
虽然说是“我们”,其实左文、左宇这对双胞胎兄弟也是头一次,他们之前和女同学交往也只限于拉拉手,以至于当天中午,这四个男孩站在学校公厕后面的破旧砖墙下时,谁第一个爬上去成了难题。
2001年木灵镇第三小学的学生公厕还是用木头搭建起的一排平房,男左女右。男生厕所后面有一间被刷了黑漆的废弃仓库,据说当年是用来制作棺材的库房,至今仓库里面还停着几副无人问津的棺木。而这几个男孩要做的就是沿着围墙爬到那仓库顶,透过挂满蛛网的木梁的空隙,就可以欣赏到对面女厕的风景。
最终决定自然是杨洋爬在最前面。原因也很简单,周末学校人多数走读生都回家了,偶尔有一个住校的女生来上厕所,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当然要留给他们四个中的新手。
新手?杨洋只觉得自己现在像个傻头傻脑的初犯。
于是2001年8月25日下午1点30分,在中国东北边境清澈无云的蓝天下,四个弓着身子的少年在烈日和麻雀的注视中匍匐前行,爬在最前面的男孩大鼻子上架着一副厚厚的眼镜,皱紧的双眉间凸显出一颗又大又圆的黑痣,而紧闭的嘴巴、鼓起的腮帮就像是憋足了一口真气。
紧跟其后的时一个黑瘦的大个子。发育颀长的四肢让他爬在墙头如同一只走钢丝绳的猴子。猴子后面跟着的是两只一模一样的长颈鹿,的确是一模一样,左文、左宇两兄弟穿了同样的斑点短袖,而那伸得不能再长的脖子无疑成了大个子汪强屁股后的长颈鹿。此时距离目标仓库只剩十米,距离第三小学偷窥狂杨洋的诞生还有三分钟。
杨洋至今不明白大家是如何划分“流氓”和“偷窥狂”这两个称谓的。因为在那个湿热的夏天,整个第三小学都知道有个眉间长痣、戴着厚眼镜的男孩脑门上刻着“偷窥狂”三个字,而和他混在一起的“狐朋狗友”却只是被叫作小流氓。
“对,就是那几个小流氓中间最矮的戴眼镜的那个——”整个五年级杨洋都被同校的学生拿“偷窥狂”取笑,那欲遮还羞的笑声和那部古装片里有几分相像,如同全世界都知道了男主角的秘密,而主角自己却要硬着头皮当英雄。
当然,杨洋觉得自己也是英雄,至少在他的这几个朋友中是如此。这不仅是杨洋后来在教导处和派出所一个人承认了“犯罪过程”,替朋友背了锅,最重要的是,杨洋瞥见了陆叶那雪白的屁股。这个发育迅速独来独往的陆叶,是操场上那些无聊的男生永恒调侃的话题。
事后汪强曾不止一次地锤腕顿足,“当天我就该第一个爬上去的!我见了那么多——都不抵杨洋你碰上地这一个大——”后来杨洋才知道汪强之前只是爬上去过几次,其实毫无收获。
“——最重要的是——”,汪强转过头瞪大眼睛盯着杨洋,“——我不会掉下去啊,就算真的掉下去了,我也不会乱喊乱叫啊!”
是的,杨洋当时叫了出来。
当天下午第三小学学生公厕一共传出了两声尖叫,第二声是受到惊吓的陆叶那尖细的叫喊,而先前的一声,更为惨烈更为刺耳的是瘫在地上杨洋的声音。
后来杨洋常常在课上出神地回想,自己当时为什么叫的那样大声。是因为突然失去平衡而带来的惊吓?还是因为扭伤脚踝传来的剧烈疼痛。不,这些都不是,当眼前再次浮现那天下午淡黄色底裤下的雪白臀部时,杨洋总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镜头中那扭曲在一起的身影,这时他脸上又会出现当天跌落在半空时同样的笑容,仿佛那声叫喊也被赋予了某种神秘,或者说这就是一场预谋。
一个声音的出现,只是为了等待另一个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