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族巫是何事?”一位族人站出人群,亟问。
“此次风灾罪魁祸首便是他们的孩子”族巫指着秦啸天说:“要想食者进出涂山无恙,需要用孩子的血祭祀涂山山神,然后将孩子烧死祭台之上。如此,食者的性命安危才能得以保全。”
“胡说八道,”秦啸天越听越急,“族巫妖言惑众,我的孩子我最清楚不过,此次风灾和他没有关系,请......请族长为我孩儿作主。”他本想要族巫手下留情,却心知定然没有作用,便只好改了口,拉着爱妻跪下求情。
“是啊族长,不能光凭族巫一言,便定了孩子的罪啊!”秦子才跟着跪下,“孩子刚刚出生......”
“族长,”族巫见族长情有所动,连忙打断他,作揖道:“此事关系我族生死,莫不是如此,吾怎会和一个孩子过不去?天意如此,还请族长三思。”
族人们对族巫之言深信不疑,但对族长却也唯命是从。此时见族长静静站着,望着,也不知族长心中如何计较,便谁也不发话,静静等待着。
风灾过后,劫难无休无止。他看着族人们神色间难掩的疲惫,孩子们消瘦的小小的身体。秦啸天那双眼睛满含希望的望着自己,他的妻子哭红了双眼,而他的孩子刚刚降临人世,未来可期。但族巫之言,却也不能听而不顾。他心中烦闷,作为一族之长,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生死尚不能保全,又何以去保全族人们的生死。
现在这种局面,他便是立即死了,亦不愿为了族人判决一个孩子的生死。
“族长,请下决定吧!”
族长看看族人们,目光闪躲着看向秦啸天一家三口,沉痛地闭上了眼睛。
“这等灭绝人性之事,我做不了决定......”
“族长!”族巫一惊。
“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就是如族巫所说,便当真要将一个孩子处死吗?”
“吾祖上世世代代能够被选为本族族巫,无非就是族人们信任吾等之言。但凡族巫所示,历代族长也是三思而行,遵之不违,族长可知这是为什么?”
“我自然知道是为什么。历来族长之所以听族巫之言,是以全族安危为先,一人利益为后。”
“族长既然知道,对吾所言却不三思,也不遵违,是要将全族性命置之不顾,保全秦啸天之子吗?”
“放肆!”族长喝道。
族人们被族长突然的一声呼喝吓得愣住了,面上皆是疑惑之情,不知族长何以发此重怒,个个面面相觑。
一时间,祭坛周围鸦雀无声。
秦啸天心忖今日爱子势必难逃一死,想到他才刚刚出生,便遇此祸,若是因祸而死,那么爱妻便是不怨自己,对族人难保没有怨怼之心。往后我夫妻二人又如何正常地与族人相处?族人所惧,无非就是食者一事。若食者前往涂山一去无回,全族又等七日的话,怕是早已饿死。
“族长不听吾言,难不成定要族人饿死南荒吗?若不是因为看守......”族巫情绪渐渐激动起来,一句话没说完又被族长喝止住。
“族巫。”族长叫道,怒眼瞪视族巫半晌,叹了口气,声音低沉地说道:“为风灾一事,族巫费心了。你说婴儿是灾祸之根源,这话我是无论如何不信的。”说到这里,转头面向族人,“族巫既说今日不宜进山,祭天之事便往后推一推。七日之后,再行祭天选食者。这几天谁家少粮缺水,就去我那里拿些,匀称匀称,日子总是要过的。如此,大家便散了罢。”说完挥手教回。
族巫自知险些说漏族中隐秘之事,好在族长及时喝止。族长说话,也不敢打断。但族长所言自己却不敢苟同,虽然说得句句在理,但是要让全族再等七日,那是万万行不得的。族长家中的食物和水,他是再也清楚不过。
眼见族人们将散,急忙叫道:“各位慢走!”
“族巫,你又要做什么?”
族巫扑通一声跪倒,面色凝重。
“请族长听吾一言。七日祭天选食者乃是我族族规,长久奉行无滞。今日若是破了先例,恐怕上天要降灾祸于我族啊!”
族巫切切肺腑之言,族长却听得怒气频频。
“危言耸听。”族长忿怒道:“族规是给族人谋福的,不是用来造孽的。”
族巫听得此言,神情失望地摇摇头,慢慢站起身来。
“吾之言,族长是怎样也不放在心上了?”
“不敢不放在心上,但这解灾之法,不是可行之举。”
族巫有些生气,对族长的话一时想不到反驳之言。正要愤而离去,眼见到族人们凄苦的神态,干裂的嘴唇,摇摇欲坠的身体,心生一计。
“你我分为我族族长和族巫,在这里自圆其说,也没什么用。只是族人的意愿,族长却当如何处置?”
族长耳中听着族巫的话,眼睛盯着族人,他心中不信,烧死襁褓中的婴孩,保证食者前往涂山的安危获得食物,会是他们的意愿。
族巫张开双手,神情激昂,高声叫道:“族人们,事已至此,眼下的情况你们已经悉数知晓,现在请告诉族长,你们的意愿是什么?”
话刚落,一个族人走出人群,诚诚恳恳地道:“如果说我们还有什么意愿的话,那就是食物和水。”
“族长,您可听到了?”
族长点点头,“但这件事我已经解决了。”
“那么族长认为,您家中的物资,能够全族之人支撑几日?能够全族百人之足吗?”
族巫言下之意,不问自明,族人们立时便躁动起来。
老族长闭上眼睛,眉头深皱,神情略显沉痛。
族巫见族长不说话了,心中得意。想到自己所为,步步紧逼,实是破坏全族和睦的不义之举。但自己这么做,也只是保全大家而舍弃小家。心忖秦啸天素来是识大体之人,在族中也算有些名气,他自然知道舍小家而保大家的意义了。
但而今眼目下,秦啸天却一句话也不曾说过,他的妻子只是紧紧抱着孩子,跪在地上无声地啜泣。适才族长体心之言,她一定感到如蒙大赦,心中欢喜。不过自己接下来的话,怕是再次搅动了一个母亲不安的心。
“现在,吾将代行上天预示的旨意,在这祭坛之上,将带来灾祸的孩子处以火刑,除却后患。”族巫停住话头,转身恭敬地对族长揖首,“烦请族长派一人将孩子抱上来,再派几人准备火石干柴。”
“这......万万不可!”族长情绪十分激动。
族巫拂袖转头,神色微怒,“族人们,刚才我所说的你们可有异议?”
族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点头又摇头。
秦啸天见情势紧急,心中算计,便走出人群,上了祭坛。
众人见他头也不回地上了祭坛,再次躁动起来,议论纷纷。谁都知道不得族长召唤,私自踏上祭坛,可是违反族规的。
“诸位,请听我说。于你们而言,我是你们其中的一员,自然要与你们站在一起,以全族安危为重。但我除了是逐日氏族族人,还是一个丈夫。可喜的是,今天的我,已是一个父亲了,这种感觉......我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但这儿......”秦啸天拍着胸膛,续道:“很热,我很欢喜。说这么多,我不过是想求求族人们,族巫还有族长,放了我的孩子,他不是全族的祸害。我知道你们害怕什么,无非就是害怕选为食者的家人,有去无回。但今天我要告诉你们,我不怕,我更怕的是我听不到孩子叫我一声父亲。所以我请求,此次涂山之行,我一人前去。”
话刚落,众人又再此躁动不安起来,有几人甚至对秦啸天的话持反对意见。
“涂山只你一人前去,那是万万不妥的。不说你能不能找到食物,便是找到了,那可是全族百人之食,以你一人之力如何拿得回来?不妥,万万不妥。”
族长一双眼只盯着站在台上的秦啸天,他整个人散发的气息,是他所熟悉的,那是一种无形的力量与担当。
台下兀自叫嚷不休,族巫望着,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这时,族长挥手叫道:“安静了,让啸天把话说完。”
秦啸天向族长望一眼,说道:“我之所以这么做,是想向你们证明我的孩子不是祸害。就算真如族巫所言,我便是死了也无怨无悔。但我若是回来了,你们便不能再说我的孩子带来了灾祸,倘若我回不来,便是我的命了。”他又问族巫:“族巫大人,亡我一人,应该能消此祸了罢?”
“这......你这是在和我们打赌吗?这种事怎能拿来赌?”族巫大声呵斥道。
“如果消除此祸必须要人性命,孩子的命还是大人的命,有什么区别?”
“你大胆......”族巫听他说完,已是怒不可遏。
“啸天,此去涂山路途凶险,你可想好了?”族长说。
“我想好了。”
“不!”秦妻却突然哭喊道:“啸天,我不许你去!早知如此,我便是怎么也不会生下这个孩子。”
“你胡说什么?”秦啸天怒吼道。
秦妻被丈夫一吼,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不停地哭泣,身子颤抖着,摇摇欲坠,好在秦子才在旁将她扶住,才没摔倒。
“如此,便回去准备准备,半个时辰之后,涂山脚下一线天路口为你践行。”
“是!”
木屋里,秦妻流着泪给丈夫收拾包袱,神情凄然,眼睛已哭红了,此时她心中担忧又害怕,想到丈夫此去可能发生的事,越想越是难过,眼泪啪嗒滴落在手背上,一只手抓住她拿衣物的手,神色一怔,抬头望向那人,感受着他手心里的茧子。
“不用为我担心,没事的。”
“你总是这么说。”秦妻娇嗔道。
“这次你不相信了吗?”
“我信!就算预感到后果,我能做的,就是相信你。”
“我会回来的。”
秦妻点头。“多久?”
“不会很久。”
两人说着说着紧紧抱在一起,秦妻再也支持不住,痛哭出声。
秦啸天反笑道:“你不要一副我去了便回不来的样子好不好?”
“我只是担心你。我害怕。”秦妻却声音低沉地说道。
秦啸天怀抱她的手更紧了,抬起头张了张嘴,却哽咽了。
半晌,两人不舍地放开彼此。秦妻一双眼始终望着他,似要在今天将他望个够。
秦啸天边拿起包袱边说:“我不在这段时间子才会看顾你们,缺什么找他便是,东西刻在枯木之上,等我回来悉数还他。”
秦妻点头称是,半个时辰眼见就要到了,眼中的不舍更甚,此时的她,喉咙处似有什么东西堵住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便连喘一口气都觉得天旋地转。他也不再看她一眼。
秦啸天背起包袱,抓起妻子的手,神情复杂地望了她好一会儿,嘴张了张,终于还是没说一句话。
秦妻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滴在两人抓在一起的手上。
秦啸天心下一狠,便欲转身出门。
“啸天。”秦妻叫道:“你......你还没给孩子取名字呢。”
秦啸天也不转身,背对着她。她听到了一声她的心无法承受的笑。
“早就取好了,就叫秦禾,你觉得怎么样?”话说完,他也笑着转回身来。
“秦禾,阿禾,好听。你是希望阿禾像禾苗一样茁壮成长吗?”秦妻欢笑地说道。
秦啸天点点头,“我该走了。你在家,不去送我了。”
秦妻点头,看向房中尚在熟睡的孩子,又望向逐渐消失在家门口的丈夫的身影。她没有追出去,只在房里站着,感觉到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嘭地一声断掉了,整个世界天旋地转,就此一跤栽倒在地,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