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银凤住了一阵院,小禾一天二趟来看她,甜甜蜜蜜说说知心话儿,心情舒畅,心宽体泰,养得白白胖胖的,似乎年轻了几岁,显得精神奕奕,神采飞扬。真是半老徐娘,风韵犹存。今天出院,她关照医院财务科,一切费用用转帐去银行决算。自己简简单单整理一下,专等小禾来送行。这是早已约定的。可左等右等,不时抬腕看表,让她焦虑不安。该来了却没有来。她深知小禾的时间观念很强,从不失信于人。今天怎么了?发生了什么特殊情况?是否身体欠安?一连串的疑问使她坐立不安。在病房里进进出出往外探头张望。
庄小禾被‘囚’在办公室里了,与她一样也在焦躁地踱来踱去,数着从门口到床边是七步,从床边到门口还是七步。心中埋怨着:“该死的冼昌!不迟不早,偏偏在这个时候来电话。”要他在办公室里等着,而且一再强调不要离开,又不说明为什么。真叫他进退两难。不等是不行的,他是市长,万一事情重要,公事自然得放在首位。他该去给银凤道个歉,说明一下。否则就请个假。等着他且又迟迟不来。让他心急如焚,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抓耳挠腮一付猴急相。时间不等人,你越心焦它跑得越快,一眨眼就十分、二十分、半小时的过去了。他知道银凤一定比他更焦虑。想到这他再也耐不住了,他要去找冼昌说说。刚到门口,冼昌却满脸笑容地跨进门来,差点儿撞个满怀。后面还跟着打扮整齐的陆银凤,风度翩翩一派仕女模样。这一下,他心花怒放,一块石头落地,刚才的急躁和抱怨一古脑儿抛到爪哇国去了。赶忙转身,一迭连声请!请!请!
冼昌在这方丈斗室转了个身,始终找不到坐的地方,皱着眉这、这了一阵,才不好意思地对陆银凤说:“抱歉!陆老板你看,这像过生活的样子吗?男人嘛!就是不会生活,十个光棍九个穷,还有一个住草棚。嗨!当然我也有责任,太不关心老同志。明天我想想办法,把寝室搬出去。”
陆银凤蹙着眉毛,对此确凿感到不安和内疚。但眼前摆着一个市长——在乡下人眼里已是一个不小的官儿了。她不敢放肆,过份流露感情责备小禾。只好略带微笑,讪讪地说:“他是个书呆子,只知道工作!工作!就是不知道生活,有钱也不会在这方面化费。思想僵化,跟不上形势。”小禾忙着安排座位,也没注意到他们在说什么。他把床边当台子的方凳整理出来,再把办公坐的椅子也掇到布帷内,自己将就着坐床沿。忙乱了一阵,总算招呼他们坐下来说话。陆银凤瞟眼打量了一下这简陋的卧室,不觉心酸欲泪,急忙拿手帕擦眼睛加以掩饰。设身处地想想,他为她母女受累,至今还是那个样子——一个潦倒文人。而自己的卧室虽说不上富丽堂皇,至今也像模像样让同龄人嫉妒。其它吃喝之类大概也不能相比的了。虽由他个性方面的原因造成如此清贫,要是他们俩在一起,那绝对不会如此。她会把他的生活安排得舒服妥贴。她的心在疚痛,深觉对不起他。小禾拎拎热水瓶意欲沏茶。
“别忙乎了,开水还没哩!”冼昌提醒他,“坐下来说会话,我今天约你们俩来是要说回事儿。我又不是客人。要招待嘛!喏!等我说完后好好招待招待陆老板。”为了林月娣的事,经过他分头派人调查,冼昌对他们俩的关系也有所了解,钦佩之余,也有应该让‘有情人终成眷属’之意,所以话中有话。
陆银凤当然也心中有数,她是农村出来的女人,尽管时代不同,思想有了巨大变化,仍有点羞谈男女之事,何况今天面对的是一市之长。所以急忙打断:“市长!我是个穷出身的人,现在虽比过去富了许多,但你老板老板的,听着真是别扭。你叫我名字好了。若不,我妄自尊大,虚长几岁,叫声姐,听起来挺窝心、怪亲热的。”她微笑着打浑。
“好!我正缺少个姐姐呢!以后我正正经经来认个干姐姐,今天就闲话少说,言归正传。”
冼昌是个热心人,工作雷厉风行,听了林月娣的事,颇费一番脑筋,立即替她办理,自己也着实忙碌了几天。也亏他是个官儿,可以分头派人同时进行。林月娣这一着棋算是走对了。高英很快就找到并亲自陪她去靠海舍头村拜望,根据她老人家揭露,着司法部门收审了尤耳,林县长的死因即时查明。由于林月娣的揭发、提供证据,邹吉的死也查得一清二楚。因之金铨也很快被拘禁。只是丢失的婴儿,无根无据最费神。他着人调查了屺镇一带当年的全部黑人口、领养户。翻阅了****期间台上台下人物的有关档案资料。从十几个怀疑对象中遴选剔除,最后只剩下半个——庄玲玲有母无父。他又从岑大伯当年‘为庇护庄小禾而编造的神话故事’中——档案中如此定语,得到一些启迪,估计玲玲并非银凤亲生,但,这也不能肯定她就是林月娣所丢的。他要找陆银凤和庄小禾加以证实。
陆银凤本来就是一个襟怀坦白的人,自扶养玲玲的第一天开始,从来没有想把女儿占有,后来不得已而为之,完全出于秉性的仁慈。忍辱负重发自做人的良心。今天,由于长期的共同生活,同艰共苦,相依为命,在情感上如同己出。更加眼下事业上的共同协力,确实,不管从那一方面讲,她舍不得女儿。然反过来说,要找到玲玲的亲生父母是她俩的一向心愿,是洗刷他们污点最好的清洁剂。既是市长特地追问,她就料到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她不想,也不应该隐瞒。至于小禾,当年要说没处说,人家给定了‘奸夫’罪名,就是****的罪犯。再后来,为了负责任,他不能一推了之。流言蜚语不要听也得听,自然而然就变成了默认。所以,当市长说明用意,他们很爽快的把当时事情的经过和盘托出,冼昌深受感动,对他们钦佩不已。对冤案痛心疾首。
“陆老板!哎哟!陆姐姐!”他边笑边改口,“有你这样一个好姐姐,让我感到很骄傲。玲玲肚脐右侧有一颗大豆瓣般的黑痣?”银凤惊讶极了,睁大眼睛呆楞了好一会才微微点了点头。至于小禾,他根本不摸底故也不觉奇怪。
“市长!”陆银凤刚开口要问,见市长摆手,她连忙刹住。
“别市长市长,我叫你姐姐,你该叫我什么?现在市场经济,交换要相当。”
这一下倒叫她为难了,刚才听着市长叫她老板的确有点逆耳,一时戏言,真的要她当着市长叫弟弟,让她脸红耳热心发跳,真有点儿不敢了。
“这,这!”这了一阵,还是没叫出来:“你是怎么知道的?这是女孩子隐蔽的部位呀!”一言露了底,等于承认有这么一颗痣。冼昌高兴得拍巴掌。
冼昌哈哈大笑:“山人自有妙算,外甥囡的事,只要掐指一算就算出来了,要不,还配做舅舅吗?”他不作正面回答,诡谲地一笑:“庄老师,你们在这里再聊一会,我有点事出去会儿,回头还要麻烦二位。”临出门又回首笑逐颜开的加上一句:“要好好招待,不要太寒碜怠慢了陆姐姐。”
冼昌一走,陆银凤控制不住感情的闸门,眼泪汪汪的一再抱怨小禾苛待自己生活,不够注意保养身子。自己又碍于身份,不便亲临料理,使他至今还显得这样寒酸。小禾且笑容可掬地一再解释:“过得挺好,吃得饱、穿得暖。这些年你们又不要我的钱,过去的苦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你还担心我饿死哇!”说得银凤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一边擦眼睛一边埋怨,还轻轻搡了他一拳头。
“你呀!真是没出息,就只这么一点点要求。那还奔什么小康,搞什么改革。”
“哎哟!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你以为现在广大人民个个都像你一样富裕了,改革开放是要让全国老百姓都过上小康生活,不是为你一个人搞的。我的生活水平不及你,可与他们比,说实话,我觉得太幸福了。”
“我是小百姓,管不了广大人民。你我过去是患难与共的,现在当然得有福同享。你就得跟我比,那才叫共同生活嘛!”
“好哇!我赞成,我又多一个姐夫了。”他们这里卿卿我我的说话,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走,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的冼昌回来了,他听到了银凤的最后一句话‘共同生活’,于是插嘴嬉闹,把他俩要说的话给挡住了,笑眯眯地望着他,等待下文。他也不便再嬉戏,实在也没工夫再闲聊:“这样吧!有话以后慢慢聊。现在又来了两位客人,坐在小会客厅里,大家一起去会会。”
坐在小客厅的是林月娣和庄玲玲,除了庄小禾与林月娣两人没有见过面,算是比较陌生,其余的大伙彼此见过,当然是熟悉的。今天是市长找大家聚到一块来的,只有玲玲是一头露水,表情上一片茫然,惊愕!其余三人,或多或少已猜中他葫芦里的药,专等他揭秘。
他习惯性的开场几句官话、客套,随后进入正题:“今天,首先我给大家说一回事,我不是小说家,不会编撰创作,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他先不指名、不定年月,把林月娣的遭遇绘声绘色说了一遍。他的口才好,虽没有说书人那样刻意形容、比拟、夸张去堆砌词藻,脱口而出、信手拈来、词语却到好处。声调抑扬顿挫、铿锵有力,林月娣听着听着,不觉泪如雨下,沾湿了前襟,其他三人也黯然神伤。接着,他把小禾与银凤的事作为后半截连缀下去,形成一个完整的故事。往事如云烟,本已逐渐散去,这会又凝结心头。不堪回首。三个人都被他生动的讲述推向往昔的辛酸,心情沉重,低头聆听。待他讲完,仍浸沉在痛苦之中,默默无言。玲玲且忍耐不住,心情激动地站起来问。
“市长!你说的女婴是我吧?”冼昌表情凝重,没有正面回答,目不转睛地看了她一会,心中已有八九分把握——脸庞有些相像。转脸对林月娣说。
“你同她去隔壁更衣室察看一下,看我说得对不对。”她们走了,冼昌悬着一颗心踱来踱去。虽然是他经过调查研究和慎密思考得出的结论,总不敢说百分之百的真确。他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呢!不但白费精力,给林月娣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那一厢小禾与银凤静坐着,又在说悄悄话,他不便去插嘴。独自踱来踱去,忽听银凤的声音高了起来。
“五十万!你真是狮子大开口,我哪来那末多钱呀!”她显然有点吃惊。他也奇怪了,原以为他们在说体己话,故躲得远远的,现在看来不是,所以慢慢踱了过去。这时,小禾的声音也大了一些。
“别慌嘛!我还没说完呢!又不是一定要你一家出。”这时冼昌插了进去。
“你们在说什么?要这样大的金额。你可是个出了名的节俭人。”
银凤性子急,抢先回答:“他把我当财神爷了,开口就是要五十万。”
小禾慢条斯理缓缓地说:“市长,这个事我正要向你专题汇报哩!刚才坐着没事,我想与她先聊聊,摸摸底。也好,先给你透露一下,看看是否可行。”于是他简略地把屺镇中学校舍已成危房,势必重建,镇里要求给予补助。教育经费严重不足。他想发动个体、私营企业集资的设想讲了一遍。“银凤也是私营企业主,了解一下她们对这一举措的态度。”
“嘿!方才何勿说得明白一点,这样我支持你,带头给你集资。”她很爽快。
“只要不硬性摊派,完全让他们自愿捐助,我看是可以的。人民教育人民办喽!先富裕起来的,为国分忧,为民作点贡献。不过前提是自愿,也是原则。”他转向银凤微微一笑:“陆姐姐你说是不?”
林月娣满脸喜洋洋,牵着玲玲从更衣室出来,嚷嚷着:“市长!你是怎么断定的,玲玲真是我的女儿。”一把抱住玲玲,乐颠颠的且是一脸泪水,又是亲脸又是抚摸周身,舐犊之爱,益于言表。激动之状,拙笔难描。她全身心浸润在幸福的甜蜜之中。余下三人,亦被感染,个个热泪盈眶。为她高兴、为她激动。良久,林月娣似乎醒悟过来,旁边还有银凤及小禾,感到有些尴尬。人家为此受苦受累还受冤屈,她不能因此离间她们母女感情。认了女儿不好,不认当然不甘。一时悲喜交集,悲从中来,喜悦渐变成悲哀,哭泣得好伤心。银凤只得上前劝解。
“林姐姐,别哭了,母女久别重相见,是大喜事,应该高高兴兴才是。”银凤也是悲喜交集,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多年夙愿终得如愿,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女儿找到亲生母,这养母会不会有点多余?让她忐忑不安。
玲玲忽的从林月娣的怀中挣脱,跪倒在林月娣和陆银凤面前:“娘!妈妈!你们都是我的亲娘。常言孩子是父母爱情的结晶,可我却是罪犯作恶的活证据,我没有这样的父亲。我姓庄。”她又跪到小禾面前:“爸爸!没有你就没有我,不管你承不承认,我就是你的亲生女儿。是你出钱把我养大的,古语说;养育之恩大如天,请市长给做个证明。否则,我情愿跪死在这里。”她哭得泪人一般,跪着不肯起来,小禾抚摸着她头,亲亲热热‘嗳’了一声说:“玲玲,我什么时候不把你当亲生女儿了,快起来!快起来!”冼昌无奈,也只得‘好!好!’的哄她起身。银凤一边把她拉起来一边劝慰:“亲生父母是每一个人的根,找到了是件大好事,娘儿俩应好好叙叙,别哭了。”一边替她擦干眼泪。大伙又和和美美谈论了一会。为此,冼昌还私人设宴给予庆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