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所忙,因有所谋算,众人的日子似乎长了翅膀,转眼已是春末夏初了。终于脱下了厚重的棉衣,李奴奴忽然真正明白了身轻如燕的感觉。
逻些城几个月的兵力整顿以后,赴党项军事演练的名单一一出炉,各种准备开始了。
尺带珠丹坐在榻上仔细瞧着论尚悉拟上来的名单,眼睛不自觉眯成了一条线,“这名单里一半的人是我的人!他打的这是什么主意?”
榻后有一屏风,其后有洗澡的声音传出。
什么人竟然敢在赞普面前洗澡?
“还能打什么主意?他定是不想去党项了呗!”一男子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出。
“他不去党项?那这名单里有一半他的人是要送死去吗?他留在逻些想干嘛?如果我是他,我会让南诏西域牵制着禄氏家族的兵力,然后带着全部兵力去党项拼了!”
屏风后传来一声嗤笑,“蛮子!拼命有用吗?跟着我这么多年了竟还没长脑子!泡妞也不行,当王也不行!”
尺带珠丹怔了怔,想反驳两句,终是没敢吱声。
“如果我是论尚悉,如今我会挑唆所有的部主造反,能挑唆成一个就算一个!大不了先给他们主权,等我统一了吐蕃再拿回来就是了!只是论尚悉那人一味保守,谅他也不敢放的这么开,他也就够胆唆使一两个部族!”屏风后面那位应该就是尺带珠丹整日心心念念的师傅了,他沉吟了一会,又说:“他派你的人去党项,是想歼灭,他的人只怕会在党项卖力挑唆其他部主,党项越乱他的机会越大,最好党项鱼死网破,他在逻些的这些兵力刚好可以渔翁得利!不过他也不像这么有胆识的人!”
尺带珠丹听他说的有理,思考半晌,说道:“那些部族未必会反,党项都是假谋反!即使他们都反了,我可以去找禄氏家族的兵力来!”
屏风后又是一声嗤笑,“说你笨还不服!额梅赞绝不是那么好控制!如果他不反,你的胜算倒是大了!不过,你切瞧着他反还是不反!你的退路是找禄氏家族没错,可关键是怎么找?关键要隐身、要潜水!要找个替身!最好让论尚悉以为他的计谋得逞,你才有机会带禄氏家族三分之一的兵力去党项自救!”
“为什么是三分之一?”
“唉……”屏风后半晌没动静,只一声叹气。
“我知道是为了防止南诏、西域趁火打劫!只是三分之一的兵力不足以灭了他呀!”
“灭人家?如果部族们都反了,你没让人家灭就万幸了!”屏风后的那位有些咬牙切齿。
正在这时,有人来报,论尚悉大相从雅拉香波雪山滚了下来,半个膀子和一条腿粉碎性断裂,只怕就算治好了也是个残废了。
“他去雪山干什么?”
“说是去采雪莲花雪莲子,为了给金城公主治脸。”
“金城公主的脸怎么了?”尺带珠丹一惊,怎么自己不过在师傅这里住了五天,红山宫那边就出了这么多事!
“金城公主和姜擦拉温烤全羊,被一木炭飞溅到额头,烫伤了,大唐的御医说,雪域高原的雪莲花雪莲子是去疤生肌的最好的药材。”
人刚下去,屏风后面那位就不阴不阳的开口,“哎哟喂,还是个情圣哪!”
这情圣说的是论尚悉,尺带珠丹有些不快,匆匆别了师傅回宫了。
门刚被关上,屏风后面的又笑,“还不知道说的谁呢!”
这一次,李奴奴是实打实的感动了,不为那雪莲花,只为那一身的伤,就是苦肉计,这戏也太过了,不就是戏假成真了!这么残酷的结局,李奴奴心里总略有不安。
对着铜镜,仔细观察额头那疤,肉红色的疤在梅花妆的掩盖下并不那么显眼,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到它,就为了这小小的一道疤,一国堂堂大相竟然残废了!
“派所有的随行御医都过去,带最好的药材去!我那的千年灵芝也带去!”李奴奴闷坐在宫里,被良心谴责着。“哎,等等,这雪莲花也带着去!”
“公主!他送给你的雪莲,岂有再送回去的道理!”
“管不了那么多了,反正他伤着也不知道,能救他性命再说吧!”
“也是!”翠儿摆摆手,让下面人赶紧送过去。
“哎,要不是我戏弄他,让他去找雪莲花,他怎么会伤成这样?”
“你也不是有心的,他每日送东西来讨好,也太烦人!你只是随便说说,谁知道他会亲自去的?”翠儿安慰道。
“这下可好了,人都残了,可怎么整?唉……”
“驱使他去冒险的是利益,不是你。是他的欲望唆使他去以身犯险,是他对你有所求所以才用苦肉计,只是没想到,这戏,过了……”翠儿不动声色的叹口气,“这人哪,什么命是一定的!他命里注定是这样的结局,后面只怕赞普掌了兵权,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命?”
“这次他这样为我,纵使是有目的,我心总是难安,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定尽我的力量保他一命吧!”李奴奴摇头叹息着,不自觉有想起李隆基,想起他从来不曾这样对自己,哪怕是演戏。
论尚悉大相府,各路大夫、巫师聚集一堂。
“听闻,你们大唐有一种叫做“黑玉断续膏”的灵药,不但可接骨,甚至手脚筋断裂也可以重新接好,可是真的?”
大唐来的几个御医一脸的黑线。
为首的李御医说:“那是说书的人编造的,骨头断了还可接,手脚筋断了怎么能接?除非华佗再世,以手拿针缝起来!”见吐蕃众人一脸失望,又赶紧说,“大相只是骨头断裂,并不是手脚筋断了,放心放心!我们大唐虽没有“黑玉断续膏”,可我们大唐的接骨续筋的本事还是有的!”无论怎么说,人家大相都是为了自家公主才伤成这样的,自当尽力保他性命。
“那就好!那就好!”每到这时候,吐蕃的巫师们总是特别的信服大唐来的御医们。
“只是……”李御医略微沉吟,“只是,即使恢复了,这半个身子只怕也没有以前那么利索了!能自己走路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一语惊起满屋人,所有的人惋惜的、痛恨的、幸灾乐祸的各种表情,各种抱怨,各种闲话……
给自己的老婆采花摔成这样,赞普自己自然是不会来的,派禄论钦陵和国师乌戈前来慰问查探。
禄论钦陵走进内房一脸痛心的看了几眼,血肉模糊的衣服堆在房间一角还没来的丢掉,床上躺着的是论尚悉本人没错,一脸的惨白,身子裸着上了各种药止血,虚虚的盖着一张薄被,也被血和着草药染的变了颜色。
禄论钦陵仔细瞅了几眼,又让乌戈把了把脉,仔细查看了下伤口,而后二人转身到了大厅,对着一屋子的人先是唉声叹气一番,又问了问治伤的情况,最后吩咐各御医巫师尽力治疗,需要什么尽管开口,赞普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救活论大相,他可是吐蕃的大功臣呢!
吐蕃民间对大相论尚悉和大唐公主李奴奴的故事慢慢精彩了起来,有真心相爱版,有红杏出墙版,有难续前缘版,甚至还有私奔版……各种猜测,各种感叹……
总之夸的比骂的多,甚至有些人暗暗埋怨赞普尺带珠丹横刀夺爱……
正如李奴奴所说,吐蕃人民都是卓文君,都是司马相如,感情浓烈又奔放啊……
也有人对这事持严重怀疑态度,比如尺带珠丹的师傅,再比如翠儿和杨尚武。
那师傅说,这事来的太凑巧,刚说论尚悉肯定不去党项开会了,他就伤了,还伤的这么重!这戏演过了!
尺带珠丹说,那禄论钦陵去检查过了,就是论尚悉本人没错,就是伤的那么重没错!
那师傅又说了,人家重伤着,他又不能去揭人家的脸皮看看是不是真的,怎么就能确定是本人呢!在易容术太泛滥太泛滥,又不是什么独门绝技!但凡去过南诏大唐的会易容术的人指定一抓一大把!那谁,慕容家的一个小丫头都精通的很!
尺带珠丹想想也是,看来还要想招啊!
那师傅最后说,招招无穷,与人斗与天斗其乐无穷,你这没的斗了,我也就没兴趣待在这儿了!
翠儿和杨尚武两高级臭皮匠也凑在一起讨论过这事,有问题!
杨尚武说了,为了豆粒大的一个疤,就亲自去采雪莲花,也太夸张了吧!他真把自己当情圣呀!
翠儿也说,这么个老男人还会为感情连命也不要?有问题!
杨尚武又说了,没准这个残了的大相是假的!
翠儿也说,嗯,易容术!
哎哟,你说这易容术到底有多流行呀!谁都往那上头想!
李奴奴有疑问了,这易容术不是大唐的绝技吗?怎么吐蕃也人人都会了?我看不会哦!
翠儿说,自从文成公主和亲以来,大唐和吐蕃关系不错,交流交流人才也是可能的,据说有些犯了事儿的,在大唐混不下去了跑这里来,还能再东山再起呢!
李奴奴心下微微失落,她还是宁可相信这大相为了她连命也不要,如果真是这样,不用说保他一命,就是为他和离也是愿意的。
可李奴奴从来只说保他一命,不曾说要嫁给他,可见她自己本身也是不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