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绮樱端了汤药进来,于觅月神色淡淡的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黄绮樱将汤药放到桌上,看她这模样,仍是忍不住叹气:“刚刚皇上来过了,可他没进来,我都连着几日见他这样了。觅月,你真不打算见他了?”
于觅月嗅了嗅黄绮樱递来的药膳,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你又亲自去给我煎药了?”
“是,别人煎的我不放心。尤其是皇后对你虎视眈眈,我现在还真庆幸,还好是我……要是她指派别人过来,指不定就真得逞了。”
于觅月垂眸不答,也不嫌苦,端起碗来将汤药一饮而尽。
也就是黄绮樱熬的,她不忍辜负黄绮樱一片心。
“岚风呢?”黄绮樱问。
“不知去哪儿玩了,兴许是在逸雪那里。你知道的,逸雪手艺很不错,经常给我送些小吃食,岚风还小,正是嘴馋的年纪。”也只有说起儿子的时候,于觅月唇角难得地泛着一丝笑意。
说到自己的儿子,于觅月一下子想起了绮樱的女儿,问:“好些日子没见恨花了,说起来恨花比岚风小了些,那小小的一团看着就是个美人坯子。我是有心想让两个孩子好好处的,可是岚风性子太顽劣了些……”
“岚风哪里顽劣了,不过小孩子脾性罢了。不像我家那个呆丫头,我都要愁她以后了。”
“这有什么可愁的,大不了啊,正好配给我家岚风。”
黄绮樱看她今天难得地有些兴致,便顺着她的话开起了玩笑:“那可是她好福气了。”
两人说说笑笑,倒是于觅月从腕处褪了串珠子下来塞到黄绮樱手上:“权当我送恨花的礼物了。”
黄绮樱霎时愣住了,这珠子旁人不晓得它的珍贵,她可是明白的,忙推辞了起来:“这可使不得,这是师父留给你的,百毒不侵,保你安稳。尤其是现在这时候,你可得戴好了。”
于觅月摇了摇头:“所以我才要送给恨花,你我姐妹多年了,这么多年我承了你很多情,一直也都是你在明里暗里地照顾我。我没什么好东西可送,能拿得出手的也只这一件了。”
黄绮樱终究是没推辞,想了想,以于觅月的水平,那些毒药她还不放在心上。
毕竟,没什么毒能瞒得过她。
黄绮樱与于觅月的师门非常神秘,世上鲜少有人知晓,便是连当今的圣上也只以为于觅月是个略通医术的普通女子。
倒是黄绮樱,因乔羿曾伤重难治,而黄绮樱无意间救了他一命,以是黄绮樱的本事从一开始就没瞒得过去。
黄绮樱虽忧心女儿,可却不会真帮着皇后对付于觅月,只是为了女儿的安危,到底一些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这日黄绮樱正煎着药,皇后又命人送了汤来,她拒绝不得,便连同自己熬好的汤药一道送到了过去。
若是常人定然辨不出,可黄绮樱知道,只消一眼便能发现异常,这在于觅月看来根本就是不入流的小把戏,所以也没放在心上。
于觅月正在书桌旁翻着本书,是本游记,她们出师门前就曾约好,以后一起闯荡四方,要把这本游记给历个周全才好。
黄绮樱放下汤药,知道她一看起书来,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喝药的,就冷笑着和她说:“皇后这次可是下了血本,百毒草这种东西都能给她找出来,从前可真是小瞧了她。”
于觅月一边翻书,一边问她:“绮樱,我考考你,百毒草的毒怎么解?”
黄绮樱明显被她问住了:“我不是你,可解不了这东西。这玩意儿磨人多了,据说中了它的人七窍流血,全身遍脓,死时面目全非,所以被称作是毒中毒。”
黄绮樱之所以能识别出来,也有赖于师门的一本毒志,可她却解不了,她的医术远没有于觅月的高。
于觅月望着她,倏然微微笑了笑,半晌说了句:“我还是很爱美的。”
黄绮樱只当她在开玩笑。
可她没看到,于觅月转身的瞬间,神情落寞,晦暗不明。
她不是时时刻刻陪着于觅月的,于觅月性子清冷,喜清净,所以黄绮樱将一切收拾妥当,就退了出去。
两碗汤药,看似一样,可哪碗有毒,她自然知晓。
岚风也大了,可以照顾自己了。
绮樱现在也过得很好。
至于那个人……无所谓了,她累了,倦了,爱不起了。
他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是种错误,一个美丽的错误。
子非良人,十年的后宫生活,是是非非,尔虞我诈,已经磨掉了自己对他全部的感情,全部的期待。
她被困得太久,被困得喘不过气来,仿佛无形中有一双手紧紧扼住她的咽喉。
她同他讲过,她想离开,她想出宫,可他不答应。
他和她说:“我不想成为父皇,他当年选择了放手,一生孤苦,过得太艰辛。觅月,我不能没有你,对你,我至死都不会放手。”
她很想问问她,到底要怎样才能放她离开,是不是真的要至死,要两败俱伤?
她不知道答案,可她想试一试,只要可以离开,可以离开这座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宫殿。
她端起汤药,浅酌一口,想到了正年少无忧的岚风。
于是,提笔写下:岚风不要皇位,他不要做皇帝。
血从嘴角溢出,这毒的确霸道,世间只有她能解的毒,她一死,此毒无解。
再饮一口,想到了曾经初见。那时候她并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是一眼遇他,便再忘不了。她把平安符系在他的身上,还不忘叮嘱他:“上阵杀敌的士兵千千万,不差你一个的,打不过你就逃。”
那时候她以为他不过是个小兵小卒。
血滴在了本素净的纸上,她再提起笔来,却不知道该写什么。只是晕乎乎满脑子都是初见时他一身月白的长衫站在海棠树下,落花扑簌落在他肩头,他回过头来,目光相遇一刹。
于是写下两个字:海棠。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快要没有知觉,似乎有人冲了进来将她搂在怀里,在她意识全部消失的时候,一点湿润从脸颊滑过。
齐业紧紧搂着于觅月,他的眼睛扫过桌面,看着另一碗未动的汤药,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一心想离开他,不惜以生命作为代价,而皇后恰恰给了她一次机会,离开他的机会。
也是此时,他才隐约明白,其实放手或许才不会永远地失去。
门口站着个小人,他脸色苍白地看着自己的父皇搂着自己的母妃,直至他的母妃面目全非,露在外面的双手都变得脓肿不堪。
他已经十岁了,有些事情多多少少瞒不过他,第一次,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将脸色沉下去,即使再震惊,即使再难过,可他没有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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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觅月坐在一棵海棠树下,看着满园青色,依旧不解,自己明明死于百毒草,可怎么一睁眼就到了一个从没见过的地方。
听说现在已经是21世纪,她翻遍了史书,却没有看到一点有关于双唐的存在。
若不是那样真真切切的体会,她都要怀疑是她妄想了。
她伸手胳膊,腕上那串珠子也还在,她仔仔细细确认过好多次,确实是师父曾给她的那串无疑。
“小姨!”一道软糯糯的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头看去,看见门口的小女孩儿远远朝她跑过来。
“晴落今天又去哪里玩了?”
小女孩乌溜溜的眼睛转着,半晌扑进她的怀里:“爸爸今天和一个不认识的阿姨在一起,妈妈很生气。”
于觅月愣了一下,问:“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了,妈妈说不要爸爸了。”小女孩闷声说。
“那晴落呢?”于觅月柔声问,顺手将腕上的珠子褪下来,戴到了小女孩儿的手腕上。
“妈妈说不要了,那就不要了。”软软的声音却满是坚决。
于觅月只能将怀里的小女孩搂得更紧,不经意抬头时,竟发现天空飘起了毛毛雨,几朵海棠花正在枝头。
“香色洁白泪雨浓,也不知是谁的泪。”她低声呢喃,怀里的小女孩儿却一字不差地听了去。
“爱情揉不得沙,揉不得欺骗和背叛。我支持你妈妈的决定,晴落,你以后还有妈妈,还有小姨,我们会一直陪着你的。”
“嗯。”小小的女孩儿将头重重一点,似懂非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