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我姐姐的命来!”
这句话传来,君隆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却是甚么意思?!忙给靖海递个眼色,靖海得到命令,便即奔出,嚷道:“大吵大闹的,你们眼里还有主子吗?”
靖海是司徒府的红人,府里或许有不认识君隆的下人,但绝无不识靖海的,见到是他,又是一阵慌张,为首之人结结巴巴道:“靖海大哥,那那那不是咱们……那那那……”
结巴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大男孩平时不进府里,他是不认识靖海的,但看见靖海身上的衣服,又见这些恶人如此害怕,猜到几分,扑通一声跪下,大哭道:“大管家,咱府里二门上的罗昆仗势欺人,他儿子是个残废,非要娶小人姐姐不可,姐姐不答应,他们便设下毒计害我们,作套害我爹欠了一大笔赌债卖掉小人姐姐,这起人狗仗人势就来抢小人的姐姐,强加羞辱!小人姐姐实在躲不过,她不愿嫁给那个残废,在房里上吊死了!大管家,您要替小人全家作主啊!”
说着砰砰在地下叩头,他几个弟妹都跟出来,一弟一妹已颇懂懂事,已此情形,也跟在后面大哭、叩头。
靖海听见那姑娘真已死了,顿时心凉了半截,又暗叫可惜,这姑娘恁的没福气,这边爷明明已动了心,眼看就是时间问题了,竟被人一逼自尽,这怨气也忒大了些。
林红儿既死,他估量着君隆对这种事情也不会再感兴趣,可是被那男孩子左一声“大管家”右一声“大管家”叫着,他虽是君隆身边得意人,却无司职,离大管家可差着十万八千里呢,有人这样叫他,全身十万八千个毛孔一齐张开来,舒泰不已,有心要替那男孩作点主,冷笑一声,回过头来瞧那为首之人,道:“我方才听得你说,这事就算上告到司徒大人那儿,你也占着道理,可是么?”
为首之人心虚不已,颤声道:“那个、那个……卖身契,……确实、确实是他爹……签的……”
靖海冷笑一声,道:“如今人命闹出来了,你还占着道理吗?”
那人扑通也跪下了,叫道:“靖海大哥,小的不过是帮罗三哥办事,这些事前前后后都是罗三哥一人整出来的,他作的圈套让人上当卖女儿,小的只是跑跑腿,真的,这事跟小的毫无关系啊!”
靖海笑道:“罗三哥?他是你哪门子的哥哥?你们这样热心?而且我听说,罗昆的儿子是个残疾,他那种人根本没资格在府里做事,你们倒好,奉得他象奉自己主子一般。”
那七八个人都知完了,这种事瞒上不瞒下,不闹出人命靖海估计就算看见了也不会管的,可是人命一出,靖海不管,这事也很难压得下去,只一味在地下叩头求饶。那名大男孩也在拚命哭告。靖海反而闹得一句也听不见,把手一挥,令他们安静下来。
他冷冷道:“人命关天,这也不是一句没有关系就能了结的了,你,还有你们,都到大总管跟前去,就说是我的话,得把这事查一查!小兄弟,你叫什么?”
末一句话却是对那男孩讲的,其实他打听林红儿的事情,哪能不知这男孩的姓名,这是故意问的,那男孩道:“我叫阿牛。”
靖海点点头,道:“行了,你也不小啦,男子汉大丈夫,遇事要勇敢,别哭哭啼啼娘们似的,这件事我许了你替你查明白,你也跟着一同到大总管那去,说话想事你得想清楚,别说个糊里糊涂大总管听不明白,没人替你做主可不能怪我。”
那男孩又是激动又是伤心,却咬着牙不再哭,趴在地上叩了两个响头,道:“是!小的明白!”
他父亲闯祸之后就躲着没敢回家,他母亲虽然因为家中出事而焦心如焚,可是府里头这差使不能平白误了因此也不在家,家里只有十二岁的阿牛,其余弟妹更小,阿牛抹干眼泪,关照弟妹先回家去,眼见那群人脑袋耷拉着走人,他也急忙忙跟了上去。这时好多人出来看热闹,也认出了靖海,靖海索性好事做到底,嘱咐四舍邻居给那姑娘收拾收拾后事,省得尸身至今都挂在梁上没人料理。
这边吵吵嚷嚷的喧闹间,自感没趣的君隆便也悄悄起身走了。邻舍间有人无意中瞥见,各种各样的猜疑和谣言,由此而生。不过想象倒是很靠谱,传的是:“红儿死的那天,有位贵人来了。”
“什么贵人?”
“什么贵人就甭问啦,反正靖海跟着他。”
“来做什么?”
“还有什么呢,他大贵人不见得没碗茶喝,跑到我们下人的地方来喝碗茶吧。”
有人嘻皮笑脸问那个设茶坊的人,“平四叔,你的茶一定非常好喝,连贵人都动了心,不惜跑到你这来喝茶呢。”
平四叔是唯一面对面见过贵人的人,这会捧了个烟斗骨碌碌的抽着,半晌不吭气。此人烟瘾极大,一犯上烟瘾的时候便是天塌下来,也顾不上别的先过了瘾再说,也正是为此耽误了几个差使落到没活可干的地步,他一面抽着烟,一面听旁边叽叽喳喳议论,忽然冷笑了下,把烟斗在桌上敲了敲,笑道:“你们这是头一回见贵人,我可是第二回。”
“第二回?怎么回事?”
上次君隆经过,在凉篷底下停了一会,这附近哪有什么凉棚,自然还是在他那茶坊前面。那会正午,没一个客人,他趴在桌上睡得迷迷糊糊,隐约感到有人,瞧了两眼。
“他就站在这儿,”平四叔努力比划着,“望着那儿,喏,就是红儿的家。那天红儿就在门外呢。”
嘈杂的议论声音渐次低了下来,良久,有人长叹道:“这么说来,红儿没福气。”
红儿没福气。
这句话在后街里传了开来。虽不是事实,却与事实相去不远。每个听见的人都在悄悄的议论,红儿没福气,大贵人都亲身来了,却偏生不能忍。还是祖宗坟上没烧青烟。
没多久,这句话就传到林大娘耳朵里。她却是将信非信,但大贵人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女儿长得虽然出挑,也不见得能吸引大贵人。况且大贵人若真看中女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何必亲自跑来?不管如何女儿都是没福的,她想到这里,又悲悲切切哭起来,但这话传到阿牛耳里,他立刻就相信了。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司徒府的红人靖海又怎会鼎力相助?阿牛虽然还小,人情世故却似比他爹娘懂得还多,他知道官帮官亲帮亲,这在每一阶层都是存在的,虽然靖海是府里的红人,却不担任职司,罗昆却是个二等管事,靖海并没有处置他的权力,但靖海却为了他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子,声张正义,请大总管出来料理此事,把罗昆撤了职,把他那个残废儿子和一众帮凶都送进了官府。要知道罗昆既为管事,他在府里的关系必定也是错综复杂,没有特殊的原因,傻子才会这么做呢!
“姐姐,姐姐,”阿牛惋惜自语,“你真傻呀,白白断送一条性命。”
然而这事对他家很不妙。他家原本就是因为红儿的关系,他娘才谋了份象样的差使,那贵人虽因一时愤怒而出手相帮,可姐姐毕竟没有了,以后他自然也不放在心上。林家却因为这事而出了名,别人不说再提拔了,想必见人都要绕道走,没准他娘的差使就快不保了。
他猜的没错,红儿的头七未过,林大娘便愁眉苦脸起来。厨房里查检,少了两包冰糖三包银耳,打坏汤料上等盘子两个,那盘子并不是她打破的,冰糖和银耳,她是拿了些,可是肯定没这个缺数,她是很小心谨慎的,明知冰糖是很珍贵的东西,给上面做完了,那一份内有的剩余她才带点回来,并且厨房里几个共事的都有份。不知道是谁这么大胆拿走两包之多,这笔帐不问青红皂白就算到了她头上。
第一次查帐,并不怎么难为她,只是一顿训斥。似乎有人想做什么,但比较小心,先这么着看看反映。
当然除了幸灾乐祸没有任何反映,别说靖海压根不知此事,就算知道,他也不能插手管的。
阿牛却急了。肯定不能这么下去,这么下去,他一家很快就支撑不了。而且,这回明里暗里得罪了人,没准比从前还要惨!
他咬咬牙,心里做了决定。“姐姐放弃了机会,但我不可以,就算只有一线希望,我也要紧紧抓在手里。”
先去打听靖海出入,靖海是大红人,他一天的行踪很快就摸清楚了。君隆到哪都带着他,便是每天上午君隆上朝理事,这个时候通常有很多大臣在一起议事,靖海是没有资格旁听的,即便是茶水、传递等相关事宜,也由宫里太监侍候,这也是一种特别的规定,防止各家大臣的近侍得予朝政。
通常有两三个时辰,在这段时间内,靖海是很闲的。此外便一直要等到晚膳过后了。
阿牛打听到这消息,每天便跟着他,一天、两天,他连和靖海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但并不气馁,直等到第七天,才有了机会。那天君隆所坐的大车坏了,需要修理,靖海便出宫来,没想到套车的两匹马忽得自由,又因马伕不慎,突然暴燥起来,一时收不住,场面相当可怕。靖海大叫大嚷的站着指挥,天气热,他把皮带子也松开了,外面的衣裳敞着襟,不多时便觉着口干舌燥,却听得后面有胆怯的声音道:“靖海哥哥,喝茶。”
靖海回过头来,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大男孩怯生生捧着壶茶站着,时间过去不久,他还认得他,是那短命姑娘的大弟,阿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