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强大的漩涡卷住了一般,在经历了天旋地转的失重后,西尔芙、奥力和马修突然陷入了一片昏暗中。不过这昏暗并没有持续多久,一盏漂浮在半空中的烛台即刻在他们头顶幽幽燃起,默默照亮了他们的周围。
“这是什么地方?”西尔芙四下张望。这似乎是个天然洞穴,脚下是粗糙的岩石,四周仿佛都是黑洞洞的山壁,凭借烛台的那点光亮远远望不到尽头,左边有微微的风吹过来,想必是与外面相通的洞口。
又一盏烛台在半空中亮起了。接着又一盏。
“我知道!我来过这里!”趟在地上的马修轻声说。他的表情在刹那间变得惊喜,转瞬却又化为凝重。
西尔芙抬起头,望向那些被施了魔法的烛台,它们越来越快地顺着山洞的走向次第亮起,将这洞穴照得非常明亮。
“啊?!”刚习惯了黑暗,西尔芙和奥力被亮光刺得眯上了眼,但当他们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呼。
这个洞穴其实并不算大,比起菲力丝城堡的会客厅来似乎还要小那么一点儿,头顶上的空间不过只有一人多高,但四壁和脚下的岩石在烛台的照耀下却散发出璀璨而奇异的光芒,要不是身旁还有一套石桌石凳,他们还真会以为自己是站在浩瀚的银河当中,踩在浮动的星云之上,下一秒不知会飞向哪里。
“钻石,这些都是钻石。”马修喘息着说。他抬头望向这片不可思议的美丽苍穹,眼神却失去了焦点。
“钻石?难道是传说中菲力丝家族的财富所在?”西尔芙问。
“这地方不属于菲力丝家族,也不属于任何人。”马修努力将自己的身体抬起来,转头望向奥力,正迎上他充满惊讶的眼睛。他和自己长得是多么相似啊,头发,眼睛,脸型,身材,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过属于他的一切却是那么鲜活,充满生气,都是自己生命的延续,虽然那双湛蓝清澈的眼睛里过早地充满了和年龄不符的忧郁,但也满载着善良和纯真——那真像埃兰娜。
“奥力……”马修抬手伸向奥力,口中轻轻地念着他的名字,仿佛将他的生命含在了自己的唇齿之间,这时候西尔芙才发现灼伤还在马修的身上继续蔓延着,他苍白的手掌中心已经赫然出现了一个大洞,暗黑色的烟尘无声地从中缓缓落下,飘散着,消失在空气中,在他的黑袍之下,这样的伤口不知道还有多少。
“这是怎么回事?”奥力扑到了他的身前,想去扶他,但看着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化为飞灰,似乎一碰就会消失掉,便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我要离开了,我的儿子。”马修露出平静的笑容。他的脸上也出现了黑色的斑点,开始渐渐坍塌。
“不要……西尔芙,救救他!”奥力无助地喊叫着,泪水流了下来。
“没用的,孩子。能在这里死去,我已经很开心了。”马修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澈起来,“这是我和埃兰娜的约定,没想到她竟然做到了。”
“爸爸……”奥力哽咽着,尽力屏住呼吸,缓缓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去握马修那已经残破不堪的手掌。
出乎意料地,马修的手掌在这次触碰下并没有化成粉末,于是奥力连忙微微将它握紧。
他的手掌冰冷而脆弱;他的手掌温暖而颤抖。他们都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感受到了彼此的体温。
“好好活下去,奥力!”马修微笑着,他俊美的脸颊已经塌掉了一半,缎子般的金发雾一样丝丝缕缕地蒸腾着。他费力地伸出另一只手,将一个小木雕举到了奥力的面前,“这个,是送给你的。可惜我不能完成它了。”
奥力紧咬住下唇,接过了那个没有完成的木雕。它的上半部分已经呈现出了一个男孩的形状,瘦削的脸,直直的头发,深邃的眼睛,嘴角带着微笑,虽然那雕琢的痕迹还非常粗糙,但每一根线条都充满了生气,像极了自己。
“谢谢你,爸爸,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奥力含着泪笑了。
就在那一瞬间,马修整个人变成了僵硬的木偶,漂亮的蓝眼睛带着浓浓的不舍,却也充满着安详平和,一秒钟之后,他顷刻坍塌成了一堆灰色的烟尘,突然成了空壳的袍子猛地落下,将那烟尘拍散在了黑暗中。
此刻,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淡淡的灰色雾气萦绕在奥力的指尖,他张开手指,想去抓住什么,却发现这样只能加速它们的消散。怔怔地望着马修消失的地方,他的泪水决堤般涌出。
“奥力,我想你的母亲留了一封信给你。”西尔芙沉吟了半晌,终于开口了。她站在石桌旁,伸手拂去桌面上堆积的厚厚尘埃,拿起一封泛黄的,用火漆封印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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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奥力:
当你来到这个地方,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说明你一定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而我对你的保护也只能到此为止,以后的路,全要靠你自己去走了。虽然我打心底里希望你永远看不到这封信,不过我想它对你来说也算是意义非凡。我是你的母亲,埃兰娜.菲力丝,一个不称职的女巫,也是一个不称职的母亲。请原谅在你的成长过程中,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都不能陪在你身边,因为我们的处境太过危险,考虑再三后,觉得只有这个魔法才足够强大得可以保护到你的安全。”
“正如你所见,这里是一个奇妙的钻石洞穴,它蕴藏着无限的财富和秘密,却也滋生出最丑陋的罪恶,我从小就跟着负责守护这个秘密的巫师们长大,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在我十三岁的那年,不幸的事情发生了。觊觎这个宝藏的黑巫师们终于找到了这里,发起了声势浩大的攻击,那次战斗进行得非常惨烈,双方死伤无数,最后,我们的巫师们发动了一个毁灭性的魔法阵,准备玉石俱焚,将所有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全部埋入地下,我当时非常害怕,只想逃出去,结果,我竟然真的做到了——我在爆炸之前的瞬间将自己转移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海湾,然后我遇见了我生命中的天使,也就是你的亲生父亲——马修.菲力丝。”
“那时候他也不过十三、四岁,每天都在海边捡贝壳补贴家用。那天他救起了浑身是伤的我,将我扛在他单薄瘦弱的背上,足足走了几英里,把我带回了他的家。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爱上他的,我暗暗发誓,一定要嫁给这个男孩。虽然他们家境很困顿,但善良的菲力丝夫人还是收养了我,在他们全家的悉心照料下,我的身体渐渐恢复了,同时我也发现,我竟然还有回到那个宝藏的能力。”
“不过魔法阵已经将洞穴变得面目全非,我能达到的只有这里。可除了捡回几张散落的魔法书页,这里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人,没有生气,只剩下这些冷冰冰的石头,我成长的那个世界已经不复存在,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于是我带马修来了这里,让它变成了我们共同的秘密。他并没有因为知道了我是女巫而感到害怕和厌恶,相反的,他还想和我一起学习那些残破不全的书页,当一个巫师。我们试着慢慢修复这里,但在过去的十三年里,我学会的几乎都是守护的法术和咒语,现在看来,这些魔法远远不够用,别说修复了,就连平常的战斗,我都应付不了。”
“在我十五岁那年,菲力丝太太病倒了,这对本来就非常拮据的生活无疑是雪上加霜。在菲力丝先生因为付不出诊疗费被医生赶出门之后,我做了一个决定,要用宝藏的力量来帮助他们。那时我和马修还不明白那些闪亮的石头的价值,于是就装了满满一袋子石头带回去交给了菲力丝先生,让他拿去换钱,给太太治病。”
“奥力,说到这里,你应该明白菲力丝家一夜暴富的秘密了吧?就是那袋石头,彻底改变了我们全家的命运。渐渐地,菲力丝先生和马修的哥哥埃蒙德开始热衷于追逐名利了,而原本和我没有话说的埃蒙德也不时来跟我套近乎,目的就是想打听出那些钻石的来历。那时我还没有察觉,这些突如其来的财富,竟已将他变成了魔鬼。”
“埃蒙德帮一个落魄的贵族还清了巨额的赌债,娶了他女儿,如愿以偿地当上了男爵,而我和马修也开始筹备婚礼,正当一家人都沉浸在喜悦中的时候,国王突然给了马修一个骑士的封号,并让他马上参加军队,进行东征,这时候我们发现我肚子里已经有了你,于是你父亲留下了那条项链,让我为你做一个护身符,如果他来不及赶在你出生之前回来,就把它作为他送你的第一份礼物。没想到,他这一去就再没有回来。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埃蒙德的阴谋。”
“欲望的膨胀让埃蒙德变得丧心病狂,不择手段,连菲力丝先生和夫人都被他控制了,但是我的魔法竟随着肚子里的你一天天长大而日益减弱,除了保护自己之外,根本无法做些什么去阻止他。然后,他竟然毒死了他的妻子,把我软禁了起来,逼我嫁给他,其实也就是要逼我说出那些钻石的秘密,我当然没有让他得逞,他不能接近我,但我也没法逃脱。在被软禁的那一年中,我用尽了全部的魔力,做了这个护身符给你,所以在你出生之后,我只能选择离开这个世界——这是完成护身符的最后一步。我想它一定能带给你足够强大的保护,比我活在人世能带给你的保护要多得多,这也是我和你父亲能送你的第一份和最后一份礼物。”
“奥力,现在我们不能再保护你了,我只能在那个符咒被摧毁的时候将你送到这里来,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我相信,这个时候你应该已经长大,学会了自己坚强地生活下去。对于这个宝藏,如果你还想出去,就最好别再碰它,我想,如果没有它,你一生中拥有的财富也许会更多。”
“这个石桌上有指引你出去的开关,以后你的生活就由你自己掌控了,祝你幸福,快乐。
你的妈妈爱你的埃兰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