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神医一脸你也有求我的得意表情。
楚宜一愣,突然想起菏泽说过的话,是了,他俩颇有些交情的,而且楚宜这命也是他救回来的。
“钟神医请您出山不易,劳烦您看看这个小孩子怎么了,尤其是他的腿。”此刻楚宜难得的一本正经的神色,端端正正行了礼躬身抵额道。
全顺突然一动,着急往外跑,听到这儿还不知道事情要烧苗了他也是蠢到无可救药了,就该在那个小公子出声之时就寻个由头跑掉的,真真是倒霉透顶。楚宜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终于提起沉默在一旁的沈少龄,道:“还看着干嘛?他要是跑掉了,你怎么能知道自己有多蠢呢,真是。”
沈少龄身上简直有一把火想把眼前这个瞧起来俊秀尔雅却嘴淬有毒的人烧个干净。
全顺被沈少龄捉了回来,沈少龄的奴才们把他反手捆住了,乍看他只是蹲坐在地上,全顺一脸不甘,心中恨极却不敢开口。孩子平躺着,解开衣裳后,钟侺之细细看完,不住摇头,道:“这孩子身上的伤密密麻麻,该是平时受了很多打骂,身上的伤最重有两处:一则是头上的伤,令他至今昏睡不醒,瞧着有半年了;二则是右小腿,应该是被生生打断的,已经有数月之久。我只能保他能醒来,他这腿,病久矣,无能为力。”
人群内议论纷纷,刚才全顺说七八天前遇见楚府刁奴孩子被打断腿的话犹然还在耳边,这厢钟神医却说腿病有数月之久了,孰是孰非,已经了然,大家看着全顺便有些敌意了,怎能如此对亲儿?
楚宜看着钟侺之正待开口,却有一道声音传来:“顺哥,你怎的坐在那?”
人群之中挤出来一个布衣妇人,面容苍白,眉目略有些姿色,不过看来遭受了些生活所迫。大家才看了一出戏,谁知又蹦出一个妇人,想起全顺说的孩儿他娘,众人便不约而同地沉默着,并不说刚才发生了什么。
全顺似乎怒极,吼道:“你滚,你个贱人黑心吃猪油的,不要你管!”
楚宜皱眉,抚了抚耳朵,那妇人看着有些呆了,立在那,突然说:“听说你们到了上京,我一路问来这才找到你们,你不想见我,我走,你和秀娘好好过。”
楚宜不用开口,沈少龄的奴才已经把人拦下请到楚宜眼前,楚宜难得没有赏沈少龄两个字。
“跑什么呢,你丈夫骂你滚,你就真滚的呀,连自己孩儿都不管了?”
妇人已然察觉到不对,勉力一步步走开,离全顺远远地,道:“我与他早就合离各自婚嫁互不相干了,这也不是我的孩儿,谁知道他这是怎么了?”
楚宜笑眯眯地道:“没什么,就是我见不得有人欺负幼儿,这不,我要送你们去报官,让官府好好辨辨这个案子,你觉得如何?”
楚宜一个十三岁的人,明明脸带笑意说着话,妇人何氏却感觉掉进了冰窟窿。
他们如何敢去官府?他们正被地方官府追拿,这么久了,上京城内肯定有他们的案底了,一进去如何还能出来。
何氏不住地摇头,冷笑道:“你一个小公子凭什么拿我们去官府?我们一没犯法二没作恶,我们不去官府你管得着吗?那权贵打了他儿,他不敢伸冤,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再者说,这与我有甚么干系?”
楚宜失笑,道:“好个倒打一耙,怎么,还不知悔改呢?你分明就是见形势不对才借口秀娘之流。”
她接着道:“大家以为给你们钱财是救你们,却不知这样反而让你们更加迫害这个孩子来博取同情换取众人的钱财,让你们山高水远,天长地久。”
她又道:“你说他不是你的孩儿,我相信的,你们都不是孩子的父母对不对?你们从始至终都没有管过这个孩子的生死,那全顺人模人样,一副假仁假义关心小儿的模样,可从来也没有管过这小儿渴不渴饿不饿。”
她眯着眼:“你们如此行事毫无仁义,也不怕遭报应,夜夜安寝居然也能安心。”
她道:“你要说孩子是你的,那我说,你们敢滴血验亲么?”
何氏闭上了眼,滴血验亲?她突然想起夜里那低低的哭声,那血就这么缠绕上她整夜整夜的梦,搅得她心慌。
她本是资阳大户人家雷氏的一个丫鬟,老爷子嗣艰难,夫人便生了心思抬举几个丫鬟,说是能生下一男半女的,就能做姨娘。她自恃有些容貌,便眼巴巴地等着得到老爷的垂青,没想到真的成真了,按说本该享受富贵了,只可惜这时她才发现老爷是个豺狼。
雷老爷好龙阳,养了些佞童玩乐,身子早就掏空了,讨些姨娘不过是为了满足他力不从心的需求,她们几个丫鬟便是受此折磨,所幸后来她摔了腿,病得重,一来二去的老爷也就忘了她。一介妇人不得宠爱在深院不过等死,何氏本来也想开了,直到她看到全顺。
全顺是家生子,虽为管事却长得木讷,不苟言笑,那一日冲撞了她,怔怔得不会开口说话,那么痴气,她却觉得她本该嫁个这样的人,生儿育女相守一生,渐渐不甘就生根发芽,等明确了全顺对她的心意,她做了她这辈子最重要的决定——她要同他私奔。
岁岁月月里日子不都是一样的,身边的人不同了,日子也不同了。
何氏是本分人家,走到今日,她觉得都是雷家送她上路的。过了段安定日子,那日何氏与全顺收留了一对夫妇过夜,半夜里她起身出解,却听见那夫妇说起他们是雷家人,原来那妇人早早出嫁乃是何氏没见过的雷家庶女,何氏不知他们认出被追缉的全顺没有,新仇旧恨一起爆发,同着全顺将夫妇两人解决掉草草埋了,而他们的那个孩儿,则被全顺用石头砸破脑袋,从此昏迷不醒。小儿跟着他俩东躲西藏,偶尔得了别人的可怜,竟然给他俩钱,他俩合计着反正养着仇家小儿,用他赚点钱也应该,一条生财之道便这么出来,渐渐地就泯灭了良心。
雷家小儿早就死了,这个小儿,是他们半年前拐过来的。
这一路上不知有好几个小儿了,何氏看着手指,觉得数也数不完,数也数不完,几年前他俩的把戏被一个寻来的小儿生身父母戳破,瞬间一桩一件都被摸索出来,资阳的官衙正寻着他们下狱收监。
何氏凄凄一笑,呓语般:“你怎么会知道呢?”
人群大哄。
楚宜慢慢道:“全顺所装不过雕虫小技罢了,怀疑生起,一丝一毫都破绽百出,那个小儿可绝对不是你们这样养得起的,再者你们也取不下来他的长命锁,所以我才看见了他的金锁圈,居然是百福禄。”
是……其实她就是仔细看了告示,还有告示上的画像,这才起了疑心。
何氏根本没有听见楚宜在说什么,她一步一步走向全顺,最快的,毫不犹豫的,她跪坐下来,当真是泪如雨下,她握住全顺的手,无声地摇了摇头,两人视线交织不曾开口说一句话,何氏突然地退后,不等众人来得及反应掏出一把刀,沈少龄目光生刺,连跨两步竟一脚踢飞她手里的匕首。
全顺挣扎着踢着腿,心中大恨,看着何氏受制,几欲要拼命了。
楚宜道:“沈少龄,让他安静些。钟神医,劳烦您替这小儿操劳几日了,不日他的家人应该会寻来的,请您帮帮忙。”
钟侺之看着楚宜这番模样心中很是惊奇,可一想起她以前乱揪自己胡子,还是退了一步,捻了捻胡须,一脸正色:“那好吧。”
早在先前说去官府时就有人热心去寻衙役来,没想到这时候另外派上了用场,这厢衙役正走上前收押了他俩,刚贴告示,重犯就落网了,衙役心中不住惊奇是谁抓住了这滑不溜秋的两人,只看见空地内以一个小公子为首,衙役便抱了拳,那小公子也抱拳回示,人群自觉空开,衙役们遥遥而去。
钟侺之唤了小厮来背着那小儿回医馆,楚宜不想再插手这小儿的事,便行了礼看他们离去。
现场的人散了十之七八,楚宜嘱咐菏泽回府。
“你要走?你是哪家的人,报上名来!”
楚宜皱眉,这人真是多事,不欲多舌,看着菏泽收了东西便要离去。
沈少龄本来只想同她说几句,看她真要走掉,大声道:“不准走,今日你如此目无尊长,这是哪家的家教?”
楚宜回头:“我无家无教,你待拿我如何?你本就是蠢材,站在这里从头到尾看完了,难道还没有你是蠢材的自觉吗?”
沈少龄气得胸口发闷:“目无尊长,没小没大,满口胡言,不知所谓!”
楚宜笑道:“不要犯语法错误呀,你这叫重复呢,我本就是没小没大,怎么四字律令顺口之极,平日里是否也卜卦炼丹啊?”
沈少龄大怒:“你胆子很大!”
楚宜相当认同般地点了点头,可不想再多嘴,便扯了菏泽快走。
“我说了,不准走!你信不信,你再走一步,我就射箭!”
闻言,楚宜转头,那张宜男宜女的脸精巧绝伦,弯弯的睫毛映得大大的眼眸水汪汪的,像个娃娃一样。
但是,如果这枝箭射出去,她会不会变成一个破布娃娃?
沈少龄舍不得。
楚宜站在那里轻轻浅浅地道:“那你敢吗。”
沈少龄手中的弓拉得紧紧的,准头望向她的肩上,他想说我不是你想的那种蠢材以为射伤了你便要赔你一生,姑娘家说些情话就不能委婉一点吗,干嘛总是蠢材蠢材的叫他觉得自己真的很蠢呢。
她又上前,步步紧逼,她说什么?她说的是……她说:“你敢吗!”
沈少龄没有看见手中的箭是怎么出去的,那箭矢直夭夭地往她飞去,她的笑还在嘴角,她明明看见那箭矢,她看见那箭矢向她而行却直遥遥地往前踏上一步,菏泽手中所有的东西都飞往空中却伸手拉不回她,箭矢埋入她的左肩,血花登时便溅了出来,体弱的楚七姑娘,没有意识之前,感觉稳稳地靠在菏泽身上才肯放心昏过去,嘴角还挂着似嘲讽的笑。
不是所有人都能威胁她。虽然这样好蠢啊。
沈少龄呆在那里,呆呆地:“蠢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