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逐晓承认,不论她的表情多么镇定,心里还是觉得很尴尬的。她清楚,现在的她,一点都不适应这样的平民化生活。
不错,在她的世界里,无论关系多么亲密,见面、说话、共事,总有行不完的礼,她在皇城的名号可不是白得来的。
可是她忘了,这里不再是大都,而是云浮城,她的家是一个普通夫子的家,父母与儿女之间还是很亲密的。就算是大户人家的女儿,见到自家父亲母亲,也不会行如此大礼。也无怪乎文家的人表情都怪怪的。是夜,花逐晓坐在梳妆镜前,无甚表情。青娘车旅劳顿,身体不适,已经睡下。和丫头在为她铺床,采丫头去端热水。
花逐晓默默地摘着自己身上的配饰。和丫头听见响动,忙不迭地道:“小姐,我来吧。”
花逐晓制止了她,仍自己摘着,最后,又自己动手去了发簪,一头乌黑的发丝便散落下来,使她多了几分少女的柔美。
“从明天起,不用这么打扮了。”花逐晓吩咐着。和丫头咋一听很是不解,但一想到今日在文家门口的尴尬事,又有些明了,一面应下了,一面想着怎么把床铺得软些。
花逐晓拿着自己随身携带的象牙小梳,直直地盯着镜中的自己。
老爷子真是算的妙,要她过这种日子,直叫她比死不如,这当是惩罚她最好的方式了。
正这么想着,忽然看见镜中一团影影绰绰的暗色。花逐晓回头一瞧,身后空空荡荡的,和丫头还在铺床,似乎对那床怎么也不满意。
疑惑地回头,却见一张苍白绝色的脸庞在镜中正对着自己,一双紫眸含笑,并没有太多不甘。
花逐晓瞪大了眼睛,挣扎着往后退,喉咙像被人掐住一般,怎么也发不了声。
最后,她终于禁不住这惊吓,跌坐在地。
再次出现在门外,已经是几天后的事了。
自入住文家的头一晚看见司月,花逐晓已病了好几日,不仅夜不能寐,白天也需有人时时陪伴。尽管小心照料,花逐晓还是憔悴了下去,每晚都会做梦,无一例外都与司月有关。
青娘也病在床上,大夫说是水土不服。花逐晓心中不免疑惑,青娘并非常人,怎么会水土不服?但她自受到惊吓后一直恹恹的,这一点疑惑也渐渐隐去了。
这日早上,花逐晓终于得了精神起身,决定去拜见湘夫人,文夫人陪同。
坐在马车上,花逐晓闭目养神,文夫人与和丫头闲话。和丫头向文夫人问些云浮城的风俗,文夫人问些大都的事,其中不乏对花逐晓真实身份的旁敲侧击。和丫头小心应答,并不透露许多。文夫人只知道花逐晓身份不一般,至于不一般到哪个地步,却是无从猜测。
一会儿,和丫头问道:“夫人,小姐的床似乎太硬了吧,能不能多派些棉被?”
文夫人似是没想到她会提这个问题,愣了片刻才道:“晓儿才十五岁,睡太软的床可不好,不过……如果实在不习惯,你就看着办吧。”
和丫头从未听过这种说法,好奇地凑上去问:“床太软了怎么就不好么?”
文夫人点头:“老爷是习过武的,懂得一些。说是小孩子得睡硬床,骨头才长得硬朗。几个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
文夫子只有文夫人一个内室,两人育有一子二女,文家可算子嗣单薄,因着花逐晓的缘故,文家的孩子都被送去了外地,故而花逐晓也没有见过他们。
花逐晓睁开眼睛看着文夫人,眼中带着些思虑,最后,她道:“娘亲需劝得弟妹勤勉一些,他日晓儿定不薄待了他们。”
文夫人脸上闪过明显的欣喜表情。花逐晓的身份绝不会低,虽然现下隐在自家这个小地方,但既能作出如此承诺,便不会不兑现,三个孩子的前途,不用他夫妇二人操心了。
文夫人仔细思量一番,才亲切地笑道:“有你这个姐姐,他们仨儿可算有福了。我一定叫他们安分守己,不要给你抹黑。”
又是安分守己。花逐晓轻笑,眼中带着些莫名的意味。如今的她改头换面,还有什么黑可抹的?等她回归上位,便是鸡犬升天,还有谁会说她的不是?
和丫头一脸骄傲,好像花逐晓提拔的不是文家三姐弟而是她一样。
一路上文夫人的脸上都挂着和蔼可亲的笑,不时地拉着花逐晓与和丫头问长问短。花逐晓对这种“亲切”的态度有些不适应,但也耐着性子与她聊几句,和丫头看着也有些微的惊讶。
湘夫人,是云浮城最有名的女夫子。她出生于官宦世家,年方三十八,未婚,但在云浮城有着极高的声望,相应的,在朝堂也有一定的政治地位。
所以,虽然拜见湘夫人只是托词,花逐晓却非去不可。
而关于湘夫人,还有一段为众人所知的故事。
湘夫人本名年湘湘,家境不俗,自小又聪明绝顶,少时便有不少名门子弟求亲,而她自己,在十七岁时终于看上了当时的探花郎宇文英,并与之定亲。两人相处两年,十分融洽,宇文英却在两家筹备婚事之际跟一个妖族的女子私奔了。
当时的年湘湘年轻气盛,也做过追夫的事,但后来还是独自回京,十五年后汇集毕生心血炼制忘情丹。
四年过去了,湘夫人却一直没有服用忘情丹,对这一点,花逐晓极为不解。
为了一个辜负自己的男人空付一生青春,不值;千里追夫却独自归家,令父母蒙羞,不孝;对旧情缅怀至今,未嫁他人,不智。
话虽如此,花逐晓还是对湘夫人十分有礼。
主位上的妇人,虽不是很美,但自有一份大家的威严,加上保养得宜,看起来顶多三十岁。这样的人,让同为女子的花逐晓不由自主地生出尊敬之情。
于是她行了极为周到的礼节,起身时看到湘夫人的赞赏及眼底的复杂思绪。
“你叫花逐晓?”湘夫人仔细地审视着她。
花逐晓颔首。
“可有字?”
花逐晓犹豫片刻才道:“梨花半掩,浅草才没马蹄。小女字浅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