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真的醒了呢,我年轻的教友;看来那边的奈落大神不肯收你?”
罗文没接话。
虽然不是奈落的信徒——事实上也很少有什么人,会选择信奉这位掌管死亡的女神,尽管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有时比公正之神提尔还要公正得多;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罗文就可以和对方一样,肆无忌惮地拿神祇的名字来开玩笑。
不信奉,但是也绝不得罪;事到临头,没准还能喊两声来救救急,这就是罗文一类“伪信徒”对众神的态度。
所以,他只是默默地睁开眼睛,默默地注视着眼前这只同样注视着他的绿皮鹦鹉,直到三根粗壮得如同小棒槌一般的手指头横插进来,将肥鸟整个地挡在后头。
“看好了……我这里有几根手指?”
“五根。如果连另一只手也算上的话,十根。”罗文不假思索地回答说,毕竟像这种白痴问题,都是夏尔洛先生当年玩剩下的。
“喂,不要自作聪明!”肥鸟下面的脑袋很是不满地偏了一偏。令罗文惊奇的是,那只鸟在倾斜的脑袋上,居然仍站得十分安稳,甚至连眼睛都慵懒地闭上了。“我这样问你,是想要了解你视力的恢复程度,还有,谁告诉你一只手有五根手指的话,两只手就一定是十根?”
说着话,另一只粗糙的大手也举了上来,只看其掌心和指肚处厚厚的老茧,就知道这不是个生来就养尊处优的主;而且这只手的食指,也真的缺了一截,要算的话,恐怕亦只能算作半根。
看到这里,罗文终于意识到自己先前的行为有多么失礼,忙垂下视线,对着肥鸟下边的脑袋致歉道:“啊,抱歉。我先前……有点睡糊涂了。”
“睡眠吗?”一夜的辛苦没有白费,让邦布的心情大好,也就没太在乎罗文的失礼。他大度地笑了笑,道,“可以理解。不过我很好奇,当叶子究竟是一种什么滋味?”
之所以会有此一问,是因为在德鲁伊的教义中,教徒死后,灵魂就会回归到翡翠梦境中,成为世界树顶端那株新生的嫩芽,从此,再不用受风雨的侵扰,可以自由地,无拘无束地享受阳光的关照。
这些,在夏尔洛先生给罗文启蒙的时候也教过。
只是到现在,罗文都没闹明白为什么像“自由”、“无拘无束”这样的字眼,可以和一片固定在枝头上的叶子扯上关系;不过有一件事,他倒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在先前的梦境中,自己貌似仍然有手有脚,并没有变作那片摇曳于枝头的叶子。
而且自己所待的地方,也不是上回进来的那一片河谷——什么河流、树林。远山之类的,统统都没有,放眼望去,就只是一片无边无际焦土和那浓得几乎都化不开的黑雾。
当然这黑雾,也并非一成不变的,反而时常被彻底撕开,露出后面那一道道通红的电蛇,在天空中,张牙舞爪地扭动;紧接着便是那一连串沉闷到令人想吐的雷声。
而地面上,也不见得安全到哪里去,不是突然裂开一道幽深的巨口,就是猛地窜出一股十几米高的岩浆,混着白色的蒸汽和黑色的浓烟直冲天际。
罗文就是在这样危机四伏的大地上行走着,一天、两天、还是……整整一年?罗文不清楚,因为在这里,时间似乎已经失去了原有的意义。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因为动身的初衷,早已被遗忘在这一步步艰难的跋涉中了。
直到他听见一种声音,一种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那是浪花在冲刷着沙滩。
“是‘噩梦’啊。”邦布若有所思地说。
“是啊!”虽然当时浑浑噩噩的,没什么感觉,但现在想起来罗文倒有些后怕,“还真是可怕的噩梦呢!那种感觉,就好像整个人都空了;力气、想法、记忆,一切的一切,都要被什么东西给吞掉……”
“得了,好运的小子。”邦布不屑地撇了撇嘴,“你以为我说的‘噩梦’是什么?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梦魇吗?你错了!那可是翡翠梦境中最为恐怖的所在!”
“什么?那种地方……难道也在翡翠梦境里面?”罗文略为吃惊地扬起了眉毛。
“不在翡翠梦境又在哪里?我想,夏尔洛应该有教过你吧,翡翠梦境,其实是个纯精神性的位面,因此意志的作用在那里就会被成倍的放大;这也是为什么咱们德鲁伊,在那边修炼会事半功倍的原因。”
说到这里,邦布略微地顿了一下,换上了一副郑重的表情,“但是进入翡翠梦境的灵魂,并不见得就都是善意的——你能保证在临睡前,不会因为输了钱或者被撬了女人什么的而心怀不满吗?这时候,一些负面的情感诸如仇恨、嫉妒、恐惧……等等吧,就会随着你的入梦一起被带到翡翠梦境中去,然后被那个特殊的世界集中,放大,变成“噩梦”的源头;开始慢慢地侵蚀整个世界。”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阻止这些……嗯,恶念吗?”对于邦布的说法,罗文还是很有些在意的,毕竟除了那些被赶到东边尼贡岛上的矮冬瓜,相信大陆上再没有哪个种族,会喜欢故意去将美丽的事物打碎。
邦布的回答却令人沮丧。
“没有。”他缓缓地摇着头说,“除非你能让各个位面的生物都不睡觉……而且你要明白,小伙子,毁灭是必然的——世间万物,包括所谓的众神,都不可避免地要经历初生、生长和消亡这三个阶段,世界本身也不会例外。所以打起精神来吧,至少此时此刻,我们还都活着,健康而又快乐……对了,你没什么不适的感觉吧?”
“谢谢,我很好。”罗文尝试着活动一下手脚,发现除了有些麻木外,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倒是在转动脖子时,下巴碰到了锁骨上的一个东西。由于角度的关系,罗文看不到那究竟是什么,只是从手上传来的感觉,让罗文知道那个东西其实是缠绕在他锁骨上的,一圈一圈,似乎已经和血肉连成了一体。
“你见过的,”邦布伸手指了指那耷拉下来的吊床,“太阳藤,它可以将阳光转化为你可以利用的源力,同时你心脏能够重新跳动,也是因为它的功劳……怎么,让你不舒服吗?”
“没,只是喉咙里干得厉害,”尽管锁骨上多了个东西,让罗文的心里感觉有点别扭,但总不能当着救命恩人面说不好,因此他只是笑笑,“我想我现在喝得下一条河。”
邦布也笑了:“那样正好,可以试试看你的法术。”
说起来德鲁伊这个职业,最大的好处就是饿不死;因为在你成为德鲁伊的当天,就会自动领悟一个零级的戏法“自然的丰盛”,可以在施法者指定的位置上,长出一株可以食用的植物来。
有时是草莓,有时是面包树,反正是既解渴又能顶饿的那种。虽然在初级时,德鲁伊尚无法自主选择植物的种类,但与法师那种难以下咽的魔法干饼比起来,至少它还有各种口味可以让人期待不是?
当然这一切,需要泥土和阳光。
阳光是现成的,而泥土的话……房间正中央不是还有个花圃么?然而令邦布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就这样一个看似寻常的决定,却给他的花圃,带来了空前巨大的灾难!
——宽大的盾形叶片,紧贴地皮的柔软茎秆,再加上那马桶状,和黄绿相间的叶色比起来,更显得鲜艳夺目的猩红色陷笼……没错,这是一株只生长在大陆西南方,耳语森林的“红唇猪笼草”!
“这玩意能吃?”邦布登时便傻眼了。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阳藤功效太强的关系,罗文召唤出来的猪笼草,要比野生的大上许多,那原本只有半米多,撑死了捕些小兽的陷笼,也变得足有两米宽,横躺进一个人去都不成问题的致命陷阱!
有这么个庞然大物挤在花圃中,旁边的植物自然不可能好过,何况这猪笼草还不怎么安分,茎叶顷刻间就长到了中央那株小橡树旁边,看那架势,像是要攀援而上似的,一路之上,又不知碾过了多少花花草草,把个邦布心疼得惨嚎一声,转身就往花圃那跑,连蹲在头顶上打盹的鹦鹉,一时间都顾不上了。
脚下一空,那鹦鹉自然便往下落,再加上本身就肥,仓促间居然无法飞起,只在空中跌跌撞撞地扑腾。让本就自知闯祸而心怀不安的罗文见了,心里不由得更为愧疚。
“别怕,没事的。”他赶忙一个“安抚动物”扔了过去,谁知道这一扬手,空中便闪过一道诡异的红光,紧接着,那鹦鹉的眼睛就“腾”地瞪圆了。
“啊啊——杀人啦!杀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