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春五月,桃李芳菲,江水两岸,暖阳融在树影鲜花之中,正是个多情的好时节。
一弯江水之上,一青衣男子修身长立于小舟,那男子半个银色面具遮了真容,看不清样貌,手负于身后,握有翠雨笛一束。舟子是个须发皆白的老汉,绿蓑衣,赤麻鞋,舟子一遍摇橹一边笑问道:“客往何处去啊?”
青衣男子道:“白水村,舟子可知?”
舟子笑道:“好地方,好地方,曾受过那里一名刘大娘的恩惠,久来不敢相忘,若是客人遇到,可否替老汉问上一声好。”
青衣男子道:“舟子泛舟于江海之上,不系于世,也被此世俗恩德仇怨牵挂吗?”舟子笑:“仇怨忘了也就忘了,只是恩德也能忘?”
青衣男子冷笑:“恩德仇怨不过都是人生人养,既然是人的感情,哪里就有个分别了,厚此薄彼。”那舟子听他狂言诞语,不予辩驳遂但笑不语。那舟在水上行了半日,青衣男子就弃舟而去了。
那舟子看着青衣男人的背影渐渐隐没,本欲要走,忽看岸上一匹白马之上有一红衣女郎向那青衣人疾驰而去,红衣翩飞越过绿林,煞是美丽。那舟子目力极佳,能瞧出那青衣男子听见身后有人在追逐之后就轻轻一荡就不见了踪影,轻功倒是好得很。红衣女郎看男子动作,想是心中凄凉,遂停了白马,久久停在那里不动,只望着男子消失的方向。
舟子一笑,手腕轻一使力,就飘出数里,口内唱道:“绿杨红花痴且缠,黑山白水绕不完,有情人,无情世,相逢过后月难圆。”
却说那青衣男子又走了数日,来到太行山下白水村中,恰逢五月初五。青衣男人走得快,绕过几房屋舍,瞧见村后一棵参天的老槐,就向那槐树处而去。
他刚踪迹隐没,村道之上一老妇与一新妇走了出来,三人交错而过,老妇人右手端着采叶箩左手提着水桶走在前面,低头看路没有瞧见他,那新妇人却看见青衣男子银色面具,吓得惊了一下,急抱着怀里的奶娃娃速速跟上老妇人。
说起这两个妇人,她们是村里的两个寡妇,老妇是婆婆,小妇是媳妇。老妇夫家姓刘,村里人叫她刘大娘,至于闺名是什么那早没人知道了,说起来即便就她自己,都得恍惚一愣,那是自己的名字吗?刘大娘丈夫去的早,一个人拉扯大了儿子,又替儿子取了媳妇,可没想到儿媳妇刚有了身孕,儿子又去了。坎坷的生活将她教养地性格刚烈泼辣,当姑娘时候颇有些开阔疏朗的样貌也变得一脸皮粗老皱。
媳妇闺名唤作春芸,虽丈夫新去,生活似乎没了依靠,可刘大娘这个婆婆泼辣能干,对她也是只是嘴硬,心里还是待她很好的。更何况她还刚刚生下女儿,女儿刚白天,粉雕玉琢可爱得很。所以她的生活虽说也有不幸,但看得见光亮,没有磨出她婆婆那样的粗粝性子来,心底下还是常怀一派温柔。
瞧着春花冶艳,春芸忍不住心底生出许多喜欢,不由就停步多瞧了一眼,不妨这时桃花树忽然晃了一晃,桃花瓣撒了她一身。抬眼看时就只瞧见两个灰影嗖得过去,那灰影极快,也瞧不清是什么。
这时奶娃娃忽然在胸口哭起来,春芸急忙低头,就瞧几瓣桃花瓣落在娃娃的脸上,许是痒了。春芸轻轻拿掉花瓣,那奶娃娃立刻不哭了,看娃娃不哭了,春芸心里高兴,就浅浅笑了,就那一笑的温柔竟引得桃花又纷纷落了一阵。虽说是村中妇人,春芸却实实在在是个美人胚子,生的风流袅娜,形容纤巧。
走在前面的刘大娘发觉媳妇没有跟在后面,回头就看见她正在桃花树下对着怀里的娃娃笑,登时就生了火气,喝骂道:“贼蹄子,在那里浪笑屁呢!”春芸闻言脸陡然一红,忙忙抱了娃娃跟上。
二人去得远了,桃花树后绕出一个红衣女郎,牵一匹白马。身行看出正是刚才那白马红衣的女郎,她手持一把长剑,细眉长眼,玲珑脸庞,发鬓间还插了一朵极红艳的蔷薇花,只是面上略带些痴容。说书者代言,这女郎姓越,芳名红药,六安人士,她生于富裕之家,不过出生时有个和尚来家中说她命里种了桃花鬼的毒,不可嫁与寻常人家,否则殃及婆家夫家。红药的父母心中惧怕,忙问何解,和尚说掷于江湖可解。红药的父母以为和尚是说让他们把女儿扔到水里里去,连骂和尚疯癫,将他撵了出去。
红药长至五岁时,已经是个极漂亮的小女孩,只是面上常莫名其妙笼着一股子痴色,常常对着花对着月亮一发痴就是一日,谁叫也不理。红药父母心中忧虑,想起了桃花鬼的事,就招了许多法师来替她捉鬼,竟不想那些法师中还有一个红衣的女道姑。
这道姑本当穿青裹素,那道姑却浑然不当一回事,一身红缎,手持佛尘,道姑听了当年和尚的话,哈哈大笑几声,抱起小红药便跃上房檐而去。临走只剩下一句话:“二十年后奉还。”那红药父母一时哪里接受,和红衣道姑早没了影子,纵他们再哭再闹,女儿已经不见了,虽说这女儿有些毛病,但总归是自己骨肉,那里受得了。女儿去后数日,母亲一病不起,撒手而去,那父亲心中怨怒,不知如何是好,于是携了其余家私,搬到外地去了。
这越红药扶着桃花树,向不远处的一个院落望着,自语道:“他刚才走得那么快,是恼我了吗?还是他并不知道后面是我,他向来如此随性,也怨不得他,不知道他现在来了没有,我该是在他后面到,还是先他到好呢?”这问题似乎极难,痴容之上又带了几分愁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