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修祈疾步跟了上去。
“邛太后的人,很多。”梵天夙坐下,毫无来由地开口道。
罗修祈显得有些吃惊,“太后娘娘?”
梵天夙摇头,垂下的青丝来回晃动,“邛太后在十年前,是西宫遗后,住在建章宫。而那时长乐宫中的,是东宫傅太后。”
她顿了顿,见罗修祈不做声,又继续道,“现在的皇上,是傅太后亲子。”
傅太后清淡一生,不受先帝怜爱,却生下长子李幂,母凭子贵。
邛太后乃先帝爱妃,常伴左右,却没给皇室添进一丁一卒。
先帝崩,五岁的太子李幂顺统登基,号颐庆帝。奉正朔,次年改年号为章兴。其母傅太后风光入主长乐宫,尊母后皇太后。而邛太后因持先帝特诏免殉葬死,趋于局势,委曲求全入主皇城百里外的建章行宫,尊圣母皇太后;其侄李玺封孝瑞王。
时皇帝李幂年幼,傅太后临朝,垂帘听政。而邛太后也在建章宫中时时积淀势力,拉拢政客。凭借她西宫太后的身份与邛家在朝中势力,众多朝廷官员朝她靠拢。
看似天平盛世的大吴国,在皇城中却暗地里风起云涌。邛家掌控着京城半壁兵力,瑞王李玺兼任着兵部尚书和工部都督,时刻警示着傅太后母子。明争暗斗地,过了十几年。
章兴十九年,傅太后崩,谥号宣仁靖仪太弘惠德皇太后。傅太后自李幂登基起,便垂帘监国十九年,如此一来朝中顿时大乱。邛家看重了机会,借监国为由带领御林军包围住了李幂所在的宣室殿。
“那时皇上以二十一岁了?”罗修祈端起茶碗,像听书似地看着梵天夙。
梵天夙点点头,“那时皇上二十一岁却从未自朝上树立威信,邛家一帮人凶神恶煞,险些就霸了江山。”
“那他现在怎么还坐在皇位上?”
梵天夙表情阴霾,似乎极不愿回想——
“因为我。”
邛家逼上大殿,威怂李幂交出传国玉玺,由邛太后监国。李幂不允,邛太后不让,当时便在大殿上僵持起来。邛太后的弟弟邛穹带领着御林军拉满了弓箭蓄势待发。
而此时梵天夙到了。
——带着先帝牌位。
牌位至,如先帝亲临。瞬时众人齐齐下跪,梵天夙抱着牌位将号令吴国大军的虎符扔给李幂,只说了一句话——
“圣上虎符在手,如有一人不从圣上临朝,便是犯上作乱,当凌迟处死。先帝灵前,若有一人敢杀君弑主,便是欺瞒祖上。大不孝,大不道,当永不得超生!”
……
“邛家就退了?”
“退了。”
罗修祈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那现在皇上在皇位上坐得不是很难受啰?”
梵天夙叹口气,“所以我很不安。邛太后这几年的势力越来越大,此次回京我才惊觉朝中大半已是她的人马。”
罗修祈瞪大了眼睛,“那怎么办?”
“现下李布被擒,宜国疑有意侵犯我大吴。”梵天夙顿了顿,“如果属实,皇上便需要调动军马。而现在大吴的军马被邛太后暗地里操控了一半。”
“那他们不是又要打起来?”
“那倒不至于。”她蹙蹙眉,心中的忧虑一览无遗,“铁尾和李布一同逃出我司空府的大牢,如今李布被擒,但铁尾却消失了一般。我很担心。”
罗修祈轻哼,“就她,她还敢出来,爷我不扒了她的皮!”
梵天夙没好气得白了他一眼,“我要你插入军队,给我,给皇上做个眼线。”
“真的?!”罗修祈兴奋地一下站了起来,“那就是我能在军中立功了?!”
“坐下。”梵天夙按下他,“李布在城中下毒,现在我必须逼他交出解药,否则繁若城威矣。你要帮我。”
罗修祈眼色沉了下来,半晌才开口,“你信我?”
梵天夙似乎想起了什么,站起身来。
她打开窗户,窗外星罗棋布。
“修祈,对不起。”
“?”
“我知道不是你做的。”
“……”
“但我布棋向来如此。为了瞒天过海,我故意置你于不顾,以博得李布误信。”
罗修祈也站起来,慢步走向她身后,“天夙。”他抬头看着窗外的星点,“我知道你不会相信任何人,但我会做好。”
……
她呆呆抬头,似乎极力想看到眼前有什么,却依然漆黑一片。
半晌,“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因为你始终在我身边。”
“我相信你,因为你说你是我的眼。”
“我相信你,因为你,是天夙现在唯一能握见的光芒。”
……
繁若城郊,红月阁。
已近夜半,月色将城郊的竹林映照得有些肃然。
黑衣女子将面巾撇下,露出一袭青丝。
竹林中安静地出奇,黑暗中仅仅能看到一抹房屋的边檐。
溪水流淌。
盘随着不知名的虫鸣。
“姐姐,我回来了。”
她站在红月阁的竹梯前,没有迈步。她黑色的衣服带着丝丝血迹,手中还握着一轮月牙状的匕首。
是那个女刺客。
哐——
窗户透出了一丝缝儿来,里面似乎有个人影。
“做得怎么样。”
“李布被擒。”
……
屋中没了声音,半晌,屋中那人将门打开,走了出来,“收拾好你的衣物,计划变了。”
铁尾。
她轻步迈下竹梯,眼中剔透着月色,“我要回一趟祁国,明日起,所有事由你负责。”
黑衣女子点了点头。
“秋嫣,你好自为之。”
“知道了,姐姐。”
……
翌日。
李幂很早便亲自来了司空府,却不见梵天夙人影。
罗修祈从房中出来,正好撞见独自坐在亭中的李幂。
“哟,皇上,这么早来司空府遛鸟儿?”
李幂转过身,茫然地看着他。
罗修祈似乎想起了什么,咚地一声跪倒,忙着大吼,“啊……啊!不对,皇上吉祥,皇上金安,皇上福寿安康,皇上万岁万岁万……”
“扑哧——”李幂似乎看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忽然捂着嘴轻笑起来,打断了罗修祈慌忙的话。
罗修祈抬起头悄悄一瞥,“皇……皇上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李幂瞥瞥嘴,将罗修祈拉了起来,“我来这找天夙,不过好像她不在。”
“嗯……她好像出去了。”罗修祈一屁股坐到李幂对面,拿起果盘里的梨就啃了起来,“她说她带小曼去城里买衣服,大红色的那种。”
李幂愣了愣,也拿起一个梨,“她买红衣服干什么?”
“谁知到,可能谁要嫁人了。”
“嫁人?”李幂呆呆看着罗修祈,“她要嫁人?”
“你说天夙兄?她一大男人嫁给谁去。”
李幂看着罗修祈,眯了眯眼睛,压低了声音,“那她要是嫁给你,你要不要?”
“啊?……”罗修祈也呆住了,半晌,“嗯……其实天夙兄也不错,如果是个女的,我肯定要了,哈哈……”
李幂蹙起眉头,看着嘻嘻哈哈的罗修祈。
不说话。
……
……
梵天夙穿着一袭红衣。
折亮了满园的明艳。
小曼牵着她,走在花丛中,宛如入画仙人。
这是天牢前的花园。
红花、绿树、茶花、白素。
满园香。
她金步缓摇,走到牢门前,弯腰步入。
牢房中的黑暗瞬间掩埋了花色,只剩下霉草气味,和腐烂的肉味。
她蹙起眉头,继续往里走去。
——牢房的里间。
李布。
“我知道你会来。”
她还没有走到牢门前,他便出声——头也不抬。
她停住。
站在离牢门一段距离的水沟前。
“今天我穿了红袍。”
李布抬起头,看着明晰动人的她,“为何。”
“我折亮了红衣,望大宜,一袭朦胧。”她懵懂着脸色,看不清表情,“自你归大宜,你我早已两断。”
“往事。”李布望着她,似乎痴了般,“往事,就不要提。自你保大吴,你我才已两断。”
她摇头,轻笑。
“李布,你我相识也有十余年了。你可知我红衣的寓意?”
他撇过头,“三年前,你穿过红衣。今日你又穿上,不知又要做出何等惊天的举动。你要杀我?”
“我不杀你。”她又迈开脚步,慢慢朝牢门去,“我,是梵天夙,不是朱雀。只有我穿上红衣,我才是朱雀门主,我才是大吴司空,我才是大宜昔日的宰相——朱雀。”
大宜宰相!!
若是罗修祈与李幂在此,不知是如何的惊动!
李布猛地站起身,激动地发抖,“那你为何在巫山下弃了大宜,为何穿着你的红衣从此守在吴国!”
“因为……”她俯身倚上牢门的栏杆,“大吴,是我永远不能违背的根。”
……
李布退后几步,似乎惧怕她一般,“你要做什么。”
“今日我以朱雀门主的身份前来,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我以是你瓮中之鳖。”
“解药。”
“这是我保命的东西。”
“朱雀令。”
“朱雀令?!”
梵天夙从腰间掏出一枚令牌模样的东西,扔进了牢房的栏杆里,“我以朱雀令换繁若一城百姓。”
李布弯腰捡起朱雀令,脸上说不出的惊讶,“这可是朱雀门主的令牌,没了它,你再不是朱雀。”
“我本就是梵天夙。”
李布眼中闪烁。
半晌,“为了他,和他,值得么。”
她冷笑。
冷笑。
“他,李幂。终有一日,我会让他君临天下,做一代圣君。他,罗修祈。终有一日,我会让他傲视群雄,做一方大将。”
李布看着她,不说话。
“为了吴室江山,值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