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慕仁猛地一怔,“我……奴才不知,奴才何罪之有?”
梁贵妃冷着脸对身边的太监道:“你们来告诉他,他犯了什么罪?”
太监回道:“惊扰凤驾,冒犯凤颜,不知尊卑,胆大妄为,这样的罪过你死上十次都不够!”
“你听见了?”梁贵妃轻蔑地瞄了吴慕仁一眼,随即冷着脸道,“把他给本宫拿下!”
太监们一拥而上将吴慕仁抓了个结实。
吴慕仁挣扎道,“这是做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我多看了娘娘几眼,因为我倾倒于娘娘的绝色姿容就要治我的罪?这不公平!分明是娘娘的美丽令我惊为天人,是娘娘的妩媚令我忘乎所以,致使我在极度的惊愕与倾慕中冲撞了娘娘,这并不是我的错误!”
“不是你的错,难道还是本宫的错不成?”梁贵妃冷哼一声,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荒谬的言论。
“花儿的存在是为了让世人欣赏采摘,倘若花朵太过倨傲不肯让他人观赏,它又怎么可能享受到被采摘所带来的荣耀?”太监们抓着吴慕仁的胳膊按着他的身子,他不服气地挣扎,“同样的,娘娘不准世人瞻仰凤颜,世人又怎知娘娘的绝色姿容赛过天仙?试问那些见了娘娘连头也不敢抬,说句话也瞻前顾后的人,他们连娘娘的样子都没看清,又怎么会真心地跪拜娘娘,听从于娘娘?他们听从的只是娘娘的身份,而身份这种东西往往是最不可靠的!”
“你好大的胆!你竟敢影射本宫保不住贵妃的地位!”梁贵妃这次是真的动怒了,“把他给本宫扔进太液池里去!”
“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娘娘需要的是真诚的崇拜与呵护,而这种真诚是身份地位所无法给予的!”吴慕仁被太监们架着靠近太液池,太液池水近在咫尺,只见暗流涌动,深不可测,“不!娘娘,你不可以这么做!你是如同星辰一般纯洁的存在!你那如玉石一般纯洁的双手不可以沾染污秽的血腥,何况这种想法本身就是对您美丽与高贵的一种亵渎!”
梁贵妃冷笑着听他如疯人一般癫狂的叫喊,冷眼看着他被丢入太液池里。
深秋的池水寒冷刺骨,如利刃般一寸一寸切割着他的肌肤与神经,但这并不打紧,他做了几百年的蜈蚣早就习惯了潮湿的环境,游泳是他的拿手好戏。
他刚一接触到池水就有恃无恐地挥动起手足,但不住下沉的身子让他猛地意识到自己竟然变得不会游泳!他人类的四肢不能像蜈蚣的无数腿足那样快速而协调地摆动起来支撑他沉重的身体!他突然之间惊慌无比,而这种惊惶更加快了他灭顶的速度!
阴寒的太液池水无孔不入,狂肆地钻进一切它能钻进的缝隙。他活了几百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惧怕水的威力。
他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浮出水面,来不及呼吸就大喊救命。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只不过是倾慕于贵妃娘娘的美丽,他究竟何罪之有?难道对美丽的事物生出倾慕之心也是一种错误?
不,他不要死!他才刚开始学做人,他做人还不到十二个时辰!他不要死!不要!
岸上的太监们无不瞪着空洞而无神的双眼看着太液池中垂死挣扎的吴慕仁,太液池中惊心动魄的一幕并没有改变他们一贯麻木的表情,反而为他们黯然的神色更增添了一种宿命的气息。
梁贵妃冷笑着,但渐渐的她的笑就没那么冰冷而无情了,因为她发觉太液池中挣扎的太监实在有一张得天独厚的脸,那刀削斧凿一般的完美侧面让她突然起了怜惜之心,这样俊秀的人儿死一个世间只怕就少一个了。
而他在死关头扯着嗓子喊救命的声音听起来倒有那么几分男子汉的意思,光就这一点也是她身边所有人都及不上的。想来是因为他才阉割不久,男子气还没有尽数褪去,比起身边这些天长日久僵化了的男不男女不女的太监们更令她感到近乎‘对’的亲切。她讨厌这个皇宫,因为这个皇宫本身就是个扭曲的错误的存在。
“快!快!快把他救上来!”梁贵妃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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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慕仁是在梁贵妃愤怒而压抑的指责声中醒来的,“你说什么?你要辞官?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走了让我怎么办?”
吴慕仁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屋里虽然简陋却很整洁,桦木圆桌旁坐着神色动容的梁贵妃,正对着她的是一个身穿褐色御医服相貌端正的中年男子,“求娘娘成全。”他屈膝跪地,神色凄苦。
“成全?我成全你,那谁来成全我?”
“圣上的宠爱才是娘娘最名正言顺的归属。”
梁贵妃突然瞠大了眼睛,像是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随后她扬起手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当初你爬上本宫床榻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
御医答不出来。死一般的寂静。阳光照进来笼住室内的一隅,灰尘在懒洋洋的光线里缓慢的漂浮着,那寂静的一刹那,有着清醒的疼痛。良久,他终于开口道:“娘娘千金玉体,养尊处优,自然不懂得身为臣子的苦处,娘娘的成全是对臣下最大的恩典,求娘娘成全!”
梁贵妃只觉得鼻子发酸,眼发涩,成全成全,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她成全他的离开?
她究竟哪里不好?不论宫内宫外哪个臣子不以她梁贵妃马首是瞻?她看都不看一眼。太医馆中多少人从年轻熬到年老才沾到御医这个名号的边儿,而他正直壮年就当上了御医是谁的功劳?如今他说反悔就反悔,甚至连大好的前程都舍弃,这究竟是为什么?
“你是不是爱上了旁人?”她问。
“不是。”
“那你是嫌我老了?”
“当然也不是,娘娘青春妩媚,保养得宜。相信就算再过上十年娘娘的姿容也不会衰退的。”
“那是为什么?!”
“臣下……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什么苦衷?你说出来我或许可以帮你!”
“臣下……臣下实在是因为……”
她讨厌他吞吞吐吐的样子,不禁提高了嗓门道:“你究竟有什么苦衷?你说不出来就是在搪塞本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