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嚷什么嚷?让楼儿自己说。”沈老爷终于发话道。她当初斩钉截铁地拒绝进宫,甚至为了和宋子砚在一起不惜以死相逼,怎地现下他终于点了头,她倒反悔了?他这女儿究竟在想什么?怎么突然就变得难以琢磨起来了?
沈楼扬了扬下颌,不屑地道:“嫁给宋子砚有什么好?他长的好看能当饭吃能当衣裳穿?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抬,考过多少次功名了,还是个酸秀才。什么是幸福?站在茅草屋前张嘴喝西北风就幸福了?我不认为跟这个穷书生就能幸福了。”
沈老爷一挑眉,随即捋着胡须哈哈笑道:“我的乖女儿终于长大了,终于肯把爹的话听进去了,好,好哇!你终于明白爹爹的一番苦心了。”
屋里其余各人不禁面面相觑,这么刻薄的话怎会出自楼儿的口中?他们是不是听错了?
沈楼的丫鬟环儿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宋公子和小姐从相识到相爱她是一直在旁边看着的,他们曾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他们爱得那么深那么深,他们越过了多少阻隔,吃了多少苦,终于等到了拨开云雾见日出的一天,怎么小姐却突然变了?她不相信!眼前的一定不是他们小姐!她笃定她不是!
“她不是小姐!”环儿大声道。
大家不禁将目光落在环儿身上,“你说什么?”
“她不是小姐,她连宋公子都不认识!今天宋公子来过,小姐竟然问我他是谁。小姐和宋公子感情那么深,怎么可能说出这么歹毒的话来?她一定不是小姐!”
大家的目光不禁又都落在沈楼身上,她自从醒来之后言行举止的确变得怪怪的。
“我不是小姐?那你说我是谁?环儿,不能因为你也喜欢宋子砚就这么污蔑我,我之所以与他断情绝义还不是因为发现了你和他有私情?若非如此我怎么可能放得下他?我甚至曾为了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啊!”沈楼悲戚道,“我念你与我主仆情深不愿把你的丑事抖出来,你怎能恩将仇报,如此污蔑于我?”
一家子人终于恍然大悟,难怪楼儿最近会这么反常了。
环儿长大了嘴巴简直不能相信她所听到的!她果真不是小姐,她的小姐善良正直绝不会平白污蔑别人,还倒打一耙说别人污蔑了她!“你不是小姐!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沈楼转身对扑到沈夫人怀里哭道,“娘,你看她说的什么话?她一个丫鬟竟骑在女儿头上,不仅抢了女儿的心上人,还污蔑女儿!”
沈夫人当然不会相信环儿的话,更不会容许有人欺负她的女儿,“来人,把环儿给我赶出府去!”
“夫人!夫人你信我一回,她真的不是小姐!她真的不是小姐呀!一定是有妖怪上了小姐的身,夫人,你要救小姐呀!夫人!”环儿一边被拖着后退一边喊道。
沈楼边擦着眼泪边瞅着被越拖越远的环儿笑,我不只占用了你们小姐的身子,我还占用了她的名字,以及她不可估量的前程。
平日里她是极少开口的,她知道凭她在花满楼那五天里学的一点皮毛是无论如何也装不成‘沈楼’的,环儿看她的眼神早就怪怪的了,她冥思苦想了好几天才想到这么一个既能遮掩她的异样又能在环儿发难的时候予以反击的办法来。
没有人看到沈楼阴沉的笑容,所有关心她疼爱她的人都在为鸣她不平,宋子砚那个混蛋太不是个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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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拜别了双亲兄嫂,上了接她入宫的马车,她坐在车上长长吁了一口气,这些日子以来她装得还真辛苦,终于要离开那座让她透不过气的大宅了。
她掀开帘子向后望去,看到泪水涟涟,频频挥手的‘亲人们’,她突然感到眼眶有些湿濡,他们让她想起她真正的亲人。她的爹娘一生劳苦,她的胞弟才不过十一岁,他们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就无辜惨死于屠刀之下,而眼前的这些人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只为了送女儿进宫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人和人的命运是何等的不同!
她抬头看了看天,黑云压境仿佛随时都要下雨,她的马车在秋后的狂风中像是一片飘零的落叶,被风卷着,吞噬着,车轮辘辘,既沉闷又沉重,带她使向未知的命运。
由于她沈家居于长安,而且沈家在城里又有些势力,是以沈楼没有像其他或外地或贫贱出身的姑娘们一样成批地乘车撵前来,而是独自一人坐在偌大的马车上。
马车里空荡荡的,粉红的车帘子被风刮得东摇西荡,她一手拢住头发,一手扶住头顶的簪花,将整个儿人都缩在角落里。外面终于下起了瓢泼大雨,夹着雨腥味的劲风扑面而来,几乎令她喘不过气。沈楼心中不住埋怨着,这沈家也真是,雇个马车也不雇好点儿的,四下里漏风。倒不如让她跟着朝廷安排的车撵进宫,省些麻烦不说,也不用在这里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哪里知道,随着雨势的越发猛烈,官吏所组织的接采女入宫的车撵比她这马车的境况也好不到哪儿去,狂风暴雨的肆虐中,孤独的马车像是一片孤独的漫无目的的树叶,任风雨肆意地摧残颠簸。狂风夹杂着暴雨灌进车里,像是进了水的船,车里的姑娘们挤挤挨挨又无处下脚,吵吵嚷嚷,乱成一团。
比起她们,沈楼显然幸运多了,而她的幸运由于苏罗的到来几乎变成了一种幸福。
外面的风雨呼啸着,车内却异常平静,原本湿漉漉的地面与座位,转瞬间变得干燥而干净,粉红的车帘静静的垂着,随着辘辘的车轮滚动声轻轻的抖动。
突然间到来的异样舒适令沈楼猛地睁开眼睛,一个久违了的令她几乎全然忘记的面孔映入眼帘,“你是……”
“我是苏罗。我想你应该不会忘记我。”
“我……我不认识你。”沈楼心虚地别过脸去,猛然间她又转过头来,这样狂风大作的天气,不曾停驶的马车,她是怎么上来的?
苏罗拿起座位上的一幅画卷,画轴在手上转了个圈,打开来展现在沈楼的眼前。
沈楼惊异地看着画卷,这是一副没有颜色的丹青图,画面上堆满杂物的柴房里,躺着个衣不蔽体的女子,蓬乱的头发,干裂的嘴唇,突起的龅牙,那副模样简直既可怜又可恨,这画上画的不是从前的那个她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