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姬终于感到有些倦意,将吴王的双臂紧搂在胸前微笑着闭眼睡去,她这么幸福,做梦也会做个好梦吧,她如此想着,思绪渐渐沉入了梦境里……
渭水河畔有一间茅草屋,门槛上坐着个乖巧秀气的小男孩,屋里织布机前蹲坐着一个姿容秀丽,衣着朴素的女子,女子不断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在那织布机单调而重复的咔咔咔的声音里,日头从东缓缓西移,流逝着每一天的光阴。
每当傍晚时分,炊烟袅袅,一个穿着麻布粗褂的男子都会扛着锄头从田里归来,门口玩耍的小男孩儿一看见爹爹便会跳起来欢呼一声奔过去,男子扯开笑容张开手臂一把将儿子抱了个满怀,随后让儿子骑在脖颈上,双手固定住他的两只小脚向茅草屋走去。布衣荆钗的女子扶着门框笑着,秀丽的脸上洋溢着幸福。
这天夜半时分,小男孩儿已经睡了,男子面带笑容斜撑着身子给儿子扇风。暗淡昏黄的烛光下女子正一针接一针地补着布袜上的破洞,一只小蠓虫在屋子里盘旋着,骤来骤去的影子被晃悠悠的烛火映得出奇的大。
男子打了个哈欠轻声道:“时候不早了,早点儿歇着吧。”
女子也轻声道:“就快好了,你先睡,我补完这一点儿就来。”
男子应着躺下身来,又想起什么似地道:“这几年我怎么看着乔儿越长越水灵,竟越发跟个女孩子似的。孩子小的时候倒没什么越好看越招人喜欢,但一个小子越长越漂亮可就不好了,将来讨媳妇的时候怕人家女方要嫌的。”
女子停了手里的动作垂下眼帘不做声,长长的睫毛在脸上不规律地扇动着,半晌才道:“净胡说,哪儿有的事?再说哪有女子会嫌弃相公容貌俊秀的?你不也相貌堂堂?我可有嫌弃你长得太过好看?”
男子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口中虽未争辩,心下却觉得很是不妥。男孩子就应该有男孩子的样子,自己小时候这个年纪天天野得像只猴子,怎么这乔儿不但没个男孩的野性儿,连举止都秀秀气气,文文静静的,而且还越长越像女孩子,这实在是太反常了。
“别老想些有的没的。早点儿睡吧,赶明儿还要早起呢。”女子道。她虽又开始了手中的活计,手却颤抖得厉害,险险握不住针。乔儿越长越像女孩子连相公都发觉了,她还一直以为是自己多心。原来一直是她在自欺欺人,他们根本就没有逃过诅咒的纠缠,原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刚想到这里,手一抖针尖就扎进了指头流出血来,她大大地惊了一跳,赶紧将手指放在口中吸吮,目光惊惧地四下里搜寻。恐惧霎时间攫住了她的心,这些年了,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提防着,生怕自己受伤流血,被血腥气泄露了她的踪迹。这下完了,全完了……
她惊慌莫名,感觉自己的呼吸声都在恐惧中颤抖着,她目光戒备地盯着灯火昏黄的屋内,搜寻着每一个诅咒来袭的可能性,却没有发现一只小蠓虫落在了男子的鼻尖,蹬了蹬后腿便从男子的鼻孔钻了进去。
许久许久,屋内一切如常,只有一簇烛火在黑夜里晃动着,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是火捻儿燃烧时爆开的声音。也许是她太多心了,不过就是被针扎了一下,或许那点儿血腥之气根本穿不透她所布下的重重结界。
她放松了紧张的神经,拍了拍胸口吐了口气,心中不禁笑自己太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了。但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敢入睡,她不能有丝毫的懈怠,因为她知道每一个夜晚都是诅咒能量充沛,伺机而动的时候。
暗夜里响起了第一声鸡啼,天就快亮了。直到这时女子才真正放下了悬着的心,吹熄了烛火宽衣躺在木板床上,身边就是她的相公和她的儿子,她赖以生存的两个挚爱的人,无论如何她也要保护好他们。
紧绷的神经一松懈下来,困倦就排山倒海地袭来,她一闭上眼睛就睡了过去。
恍恍惚惚的睡梦中,她听到相公起身的声音,恍恍惚惚间听到相公出了门又折了回来,她微微张了张眼睛,屋里灰蒙蒙的,时辰尚早,于是迷迷糊糊地问:“怎么这么早就起身了?不再多睡一会儿?”
没有人回答,回答她的是空气被急速割裂的破空声。她猛地睁开眼睛,反射性地一拂袖子,叮了咣啷声中男子撞倒桌椅跌坐在地,手里兀自握着一把菜刀。
女子坐起身惊问:“你干什么?你拿个菜刀要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杀了你这妖孽!”男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身来,大吼着劈头就又砍了过来。
女子反射性地一躲,那菜刀就猛地砍在了床板上,男孩从睡梦中惊醒,睁眼一见尺寸之外寒光凛凛的菜刀,吓得哇一声大哭起来。女子心疼地抢过去抱起孩子,吼道:“你做什么?你疯了不成?”
男子赤红着双目,大吼着又砍将下来,女子瞥到他眼中妖异的红光,心中猛地一凛,无可抑制地颤抖起来,它来了!它到底还是来了!
日积月累的恐惧早就磨灭了她的勇气,她再也不是九年前轻狂无畏的她,如今她面对诅咒只想逃,可是相公和儿子是她心心念念的牵挂,她怎能舍他们而去?“放过我们,求你!”她哀声求道。
男子的脸上暴起狰狞的青筋,眼睛却在闪烁着的红光里笑,笑她的屈服,笑她的求饶,笑她再也不是那个狠厉冷酷的修魅,现在它弄死她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菜刀哐啷啷一声掉在地上,他伸出右手钳住了女子的脖子,五指收拢不住地用力再用力。男孩早就吓得窝在娘亲怀里哇哇大哭,却逐渐出溜下地来,他娘亲的双手已经没有力气再负担他的重量了。
“放过我们吧,求求你!”女子边恳求边左右晃动着两眼已经凸出来的头颅,她就要不行了。但是她知道只要她的手穿过他的胸口,她就可以暂时逃过此劫。她将手抵在男子的胸膛上,那温热的体温却在不住地提醒着她眼前是她相濡以沫了多年的相公。她咬紧牙关紧紧攥住拳头,指甲嵌进掌心流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