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艳阳高照,亭台楼阁上琉璃瓦片光彩流转,青碧湖水里细波跃金熠熠生光。身着华装的贵人信步游走,流连美景,靓妆丽服的宫婢穿梭其间,巧笑奉迎,一派富贵繁华。
可惜,林迪菲身处此番胜景,却还不如窝在华月院里时来得自在开怀——
才出楼没几步,就有好几拨人上前请安,点头微笑的频率高得让她冒火,回过头去看看楼上窗边那群谈得眉飞色舞的贵妇,牙根一阵发痒。
又走了一段路,拜逸王妃这个高贵身份所赐,问安叩拜毫无例外地接踵而至。中途还遇见几个神情分外高傲的中老年贵妇,林迪菲自然是一个也不认识,就那么你瞪我我瞪你地擦身而过。走了十几步后,跟在身后的宫女才赶上来怯怯地提醒,刚才那个穿紫色宫装的是什么什么妃,戴金螭璎珞的是什么什么夫人,按道理是该向她们见礼的。她暗叫不妙地稍稍回头,果然看见那群贵妇停在转角的柳荫下,叽叽咕咕地念叨着些什么,略带鄙夷的目光一个接一个地砸过来。
林迪菲此时郁闷得直想挠墙,拐过一个弯,气呼呼地停下脚步,转身对宫女们道:“本王妃想一个人逛会儿,你们……”抹了抹下巴,“回那个什么楼给我带点点心来,”游目一望,手指指向天草一方园,“待会儿来那个园子找我。”
宫女们面面相觑了一番,按规矩她们需一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却又摸不清她的脾气,生怕违逆会招来什么祸事,屈膝拜了一下,迟疑地离开了。
林迪菲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左右一望,惊奇又惊喜地发现这段路上居然只剩下她一个人,挑眉一笑,撩起曳地的裙摆,翻上斜坡,钻进一片树林之中。
这林子想必是仙林苑的边界了,内里并未设可供玩乐的关目,因此一个人影也无,但毕竟是皇家园林,树木都高大蓊郁足以遮天蔽日,地上只有微微秋草和点点野芳,藤蔓荆棘被处理得干干净净,走起来通畅无碍。
冒充江晏如后,单独走路的可能性约等于无,今天能逮到这样的机会,无异于天上砸馅饼,没有绕场欢呼跑三圈,算是她性格收敛了。
掐了片嫩绿的叶子含在口中,把碍事的裙摆撩起来绑在腰上,边走路边哼歌,抓抓蝴蝶追追兔子,走走停停、自在无比。
林迪菲知道这个皇家园林很大,只是没想到居然大成这个样子——
走了约摸半个时辰,总算出了树林,又来到一片大概可以称之为石林的地方——目之所及尽是两三米高的巨石,苔藓、荒草遍布其间,一片荒凉。
林迪菲抹了抹额上沁出的汗水,乏力地倒在一颗巨石脚边,闭目养起神来。
隐隐有脚步声传来。
那声音极其轻微。假使她听力再迟钝一点,或者不是这般身心宁静,再或者这里是树林,有些许的鸟叫虫鸣,那么,就根本无从察觉这抹声音。
她并没有怎么留意,连眼睛也懒得睁开。
过了一会儿,又有一阵脚步声响起,似乎比刚才的更重一些,不过依然足够轻微。
这回,林迪菲贼兮兮地咧嘴一笑,挑了挑眉,睁开眼,听得更加认真。
引起她兴趣的想法是这样的:礼教森严的宫廷、遍布巨石的荒地、一个脚步声、又一个脚步声,嘿嘿,……
“求大人饶过奴才吧!”一个尖利的声音,略带哭腔。
林迪菲在心里“咦”了一声,随即厌恶地蹙了蹙眉,很明显,她又在脑中勾勒出一幅邪恶的画面。
翻了个身,趴在巨石上,只露出一双眼睛,向前方觇视。
大约一百米开外的地方,丛丛荒草之后,依稀有两个人影,一跪一站。虽说隔得远看不真切,但从服饰的颜色来看,跪着那人的确就是个太监。
“宴席……玉酿酒……混合……千刀万剐……保你一家老小……”林迪菲缩在巨石后面,把捕捉到的零星话语迅速存在心中。
尽管直到脚步声完全消逝,她还是没弄明白这两人说的究竟是什么事,不过直觉告诉她,绝对不能暴露身份,因此刚刚十分警惕小心,一直保持静止状态不说,连呼吸都尽量压抑。
蹲在那里,手指抠土地想了一会儿,林迪菲突然从地上弹了起来,瞬间变了脸色。
就在刚刚,一件玄之又玄、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终于有了一个合理的答案——
了了逼她放进蛋糕里的粉末,的确不是什么毒药,准确地说,那只是组成毒药的一部分,本身并没有毒性,就算是有人亲口试吃,也不会查出端倪。放进酒的东西也是如此。只是这两样无毒的东西若是凑在一起吃,就会制造出致命的毒性。
假若毒发的症状不是那么典型的话,很少人会想到他们是用这种方法来下毒,也就无从查起,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不过,也不知道林迪菲是什么魔煞运气,这样机密的事情都能被她撞见。
那么,究竟该怎么办?
是袖手旁观那皇帝吃口蛋糕喝口小酒之后倒地身亡,还是去做点什么避免惨剧的发生?
不管不顾,自己就算是杀人害命的帮凶。
插手干预,又不知道从何下手。
林迪菲边走边想,浑然不觉已经走出了石林。
听到人语声,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真的走到了刚才胡乱指的天草一方园,忙解开了拴在腰间的裙摆。
半个多时辰前,那几个宫女听她的吩咐赶回菡萏香浮楼取了些点心,便匆匆赶到这里,里里外外寻了半天,连她的影子都没见着,几个人一合计,留下一人守在园门口继续等,剩下的人沿途去寻,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惊动旁人的好。
留等的宫女看见林迪菲目光无神地晃了过来,立刻迎了上去。
“王妃娘娘,这半日您都逛到哪里去了,叫奴婢们好找。”
说完才觉得自己失之恭敬,又瞧见林迪菲面色不豫,忙跪下磕头。
“你磕头做什么?”
林迪菲神思恍惚之际完全没有听清楚那句话,眨眼就见她叩头如捣蒜,自然摸不着头脑,忽然想起要是晚上若是真的出事的话,自己刚刚的经历有可能引起怀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
“本王妃只是独自逛了一下,不要告诉任何人,明白么?”故意说得声色俱厉。
那宫女自是连连应诺,脸色惨白。
林迪菲并没有进园赏花的打算,兀自皱着眉头沿着弯弯曲曲的回廊向前行去。
又走了许久,方才去寻她的宫女都到齐了,一人手里捧着碗糕点,恭敬地跟在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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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的寿宴在晚上举行。
殿内一派奢华喜庆。地上铺着轻软的嵌金丝地毯,椽上次第挂着描有飞鹰的精致宫灯。大殿四周由六对高高的铜柱支撑,铜柱子旁边都设有一人高的雕花盘丝银烛台,其上点着儿臂粗的蜡烛,把殿内照得犹如白昼。八只金兽蹲在殿宇四角,燃着上佳的香料,吐出袅袅清烟,满室香风洋溢。
最上首摆着两张几案,一高一低。
坐在高几案后的人,是这个奢华寿宴的中心人物,也是这个国家的唯一主宰,当今天子明武帝。
矮几后坐着的人,林迪菲就不认识了,不过看她面容端庄、神情庄重,又满头珠钗、衣着高华,想必就是传说中的元贵妃了。
小蝶介绍的东西里,**自然是她最感兴趣的话题,可惜小蝶只是个民间婢女,对于**哪里了解多少,因此被她提及的,自然都是极有名气的人物,只寥寥三人——文皇后、宸贵妃、元贵妃。
文皇后十年前染病身亡,生子一人,即三皇子李贶翎。
宸贵妃十二年前诞下四皇子李鸣栩之时,难产而死。
元贵妃是太子生母,虽尚未入主中宫,但权势极盛,权力的触角甚至已由**延伸至朝堂。
其中宸贵妃为世人所知的原因,与另两位有所不同。她出身并不算高贵,并无外戚帮扶,能高居贵妃之位,完全是因着惊世的才貌和温婉的性格。在民间传言中,宸贵妃是明武帝心中挚爱。她去世之后,明武帝曾守在灵柩前不食不饮整整三天,直到太后拭泪劝解、百官联名上书,才肯稍离。再度临朝时,须发皆白,哀毁伤身之至。
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皆按品次分坐在两边的几案前。
居左的一列下去,按次坐着太子李元翀、煜王李宸羽、逸王李贶翎、四皇子李鸣栩,再往下就是众位公主。
宫女内侍捧着晶亮的器皿鱼贯穿行席间,不多时,珍馐百味、玉粒金莼皆已上桌。
待唱礼官诵完文臣献上的贺寿赋,黄门官高声一句——“开宴”之后,这场豪奢之至的天子寿宴才算正式开始。
席间自是歌舞不断,裙袖飘拂,彩练飞转。
不过林迪菲此时并没有什么心情动筷子,也无意欣赏歌舞,一直满面愁云地垂着头,偶尔不着痕迹地往上首瞟一眼。
“你在想什么?”
“啊,没有,没想什么。”掩饰地端过酒杯小口啜饮着。
“那要不要连本王的金箸也一并抢了去?”
林迪菲闻言一看,发现自己捏着的金酒杯果然是他的,忙讪讪地还了回去。
“你这一天都去了哪里,”凑近她的脖颈,有意无意地轻啄,用极细的声音说道,“莫非又偷偷去见本王的二哥了?”
林迪菲吓得不轻,脖上迅速飞起一片潮红,眼睛一扫,不出所料地收集到许多道目光。
她咬牙低声道:“有没有搞错,这么大的场面,你还敢……”
还没说完,腮边就被印下一个吻。
“还敢哪样?”
“你!”狠狠甩过一记眼刀,身子往旁边挪了几寸。
李贶翎兀自提杯慢饮,眼神迷离,笑容邪魅。
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要这番举止,否则怎能让你们对我放心。
今年有她在,的确要比唱独角戏有趣得多啊。
几轮盛大可观的歌舞以后,一群红衣皂靴、脸抹油彩的童子次第入场。
林迪菲起初还以为天齐也有京剧之类的东西,细看才发现,那些孩子脸上画着的并不是脸谱,倒有些类似于西方的小丑脸上的图案,看起来滑稽调皮。
那些童子和着喜气洋洋的乐曲或是翻跟头,或是打滚,或是磊人塔,博得满堂笑声。
林迪菲此时心里正堵得慌,撑起眼睛看了几眼,扯了两下嘴角,又把脑袋耷拉下去。
最后一支乐曲响起的时候,她猛地抬起头,瞪大眼睛仔细打量满场乱飞的红云,似乎在寻找什么顶要紧的东西。
又是一桩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