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舅历尽周折才带回那个小小的黑色骨灰盒,据说那个里当时戒严盘查的厉害,城市里到处是恐慌的想要逃离的人群....
该吃午饭时不见小舅舅的踪影,阿瑜是在林家豆腐坊后的那一片小树林后找到他的。他木然的靠树坐着,不知道哭了多久,眼睛红红,下巴抵在膝盖上,安静绝望。他在这个年幼时跟自己的姐姐常来的桃源里独自****伤口,伤心的不能自已。
阿瑜轻轻地用手拍打小舅舅的肩膀,很认真的安慰这个失去姐姐的大男孩。小舅舅依旧没有抬头看她,只是不再哭,他像是自言自语的对阿瑜说“阿禾是被谋杀的,是被谋杀的.....是那个叫杨锦的女人,是她给报社施压非让阿禾去广州,又让被感染的人接近阿禾.....阿禾被囚禁在那里,不能出来....死在那里...”
听懂了的阿瑜无法抑制的颤抖了起来。
小舅舅用力的抓着阿瑜的手“杨锦,她该死.....”
你看,这世界上哪有什么纯粹的意外,所谓意外都是精心筹谋的用来欺骗别人的假象。
良久,阿瑜用力的闭眼。她不再去细问她妈妈死去的原因与惨状,她需要做的是做出一个决定。
这世界上因果报应最为不爽。
两人回家,像过去那样熟练地将所有的情绪埋葬在那个小树林里。饭桌上也都十分默契的没有再提多余的话,方才种种,一闪而过。
.....
阿婆在研磨,阿公在裁纸,刚病过一场的的阿公早就不再是阿瑜幼年里刚强健壮的的男人映像,低头时弯的背,白的发早已泄露天机,岁月早已把他摧残的不成样子.....看着这样的阿公,阿瑜接下来的话更难开口。
阿瑜把新泡的龙井端过去,深吸一口气,她说“阿公阿婆,我已经让小舅舅给韩家打电话了,我说我同意了,回韩家。”
一切突然安静了下来。
良久,阿公把裁纸刀重重的拍在桌子上,气的颤巍巍吹胡子喊胡闹。阿婆恼的瞪她“我的阿禾已经没有了,只有你了,你还小,哪里懂得那里的险恶....他们找你回去是有目的的...你要留在我们身边长大....”
阿瑜不敢抬头看二老,害怕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戳泄气。只继续低头回道,“我知道他们要我回去只是想要我的骨髓给他们家儿子治病....这没什么,若是我不去,小舅舅努力经营了那么久的公司就要毁了....况且,阿公,我也想看看我的生身父亲到底是怎样的人,我也想知道,有爸爸陪着是什么滋味....”
一句话,直击要害。
没有任何人可以拒绝一个孩子想要回到自己的爸爸身边的最简单的愿望。
看,这就是阿瑜,一个12岁的姑娘。她的妈妈死了,她没有年幼懵懂到哇哇大哭后转身遗忘,也没有强大成熟到运筹帷幄将敌人一击打倒,而是选择蛰伏,静静地等待。
但终究是伤了二老的心,阿公沉默良久,只道“我们家虽说不及他们家大势大,可保你平安富足绰绰有余......你一向主意大,若下决心离开我也不拦你,只是我恨极了他们家,一点也不想跟他们扯上关系,离开后以后无论多艰难,都不要再回来找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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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最后一天,依旧是雾气还未消散的清晨,秋水镇一连开来了三辆绿色的军用轿车,宛若石子打在秋水镇在这个清澈的小河里,漾开一圈圈涟漪。
不过半响的功夫,镇里的人几乎都知道了阿瑜那做大官的生父家里来接她了。
镇里那卖红豆糕的周大婶和旁边卖莲子的王媳妇在那唠嗑,王媳妇掐着小腰倚着门酸酸的说,“老苏家这下发了,今早上看车上就拉来了好多东西.....也不算白养了阿瑜那丫头这么多年...”
周大婶叹气,“看起来多乖的一个丫头,没想到是个心狠的...她妈刚死,这边就急着找她爸去了...留下苏先生苏太太...不知道该多伤心...”
王媳妇向天白了一眼,“耐不住人高兴,在京里做大官,可比我们这水沟沟里富贵多了,那丫头精明,知道去哪不吃亏...”
......
仲春时节,太阳不辣,柔柔的透过树影打在人身上,阿瑜就这样逆光而来,安静美丽的融进这秋水镇的风景里....周婶和王媳妇突然住了口,尴尬的和阿瑜打招呼,有种背后论断人被听到的羞愧。
阿瑜就停在周婶的店门口,如常的打招呼,如常开口。
周婶麻利的给阿瑜包好一斤红豆糕。周家的黑米糕味道很好,阿公爱吃,阿瑜常常来买。
阿瑜付完钱之后,又掏出一些放在柜子上,说“周婶,麻烦您每周一周五给我阿公送点红豆糕,这是今年的订金,余下的每年让我小舅舅来付....”
周婶应下了,给阿瑜开了收据,心酸的说不出话来。
出了门,阿瑜的身影拐进小巷里不见,只余周婶和王媳妇在那里长吁,到底是大家看着长大的孩子,总归是难受的,将心比心,苏家二老不知该难受成什么样子。
阿公自那三辆车来了之后便一个人躲在了书房里,阿婆倒是在屋子里忙来忙去不得闲,可那背过人去的红红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小舅舅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招呼人。
来的是韩旭,韩老爷子的心腹,韩家名副其实的大管家。
小舅舅在问关于韩家的一些情况,韩旭在那里不紧不慢地回答,语气温和,态度认真,很是照顾这尴尬的情境。
阿瑜坐在那,被韩旭时不时的余光扫到,有点不自在。
有点像货物在那被人挑拣。
......
阿公到底没下楼。
阿瑜坐在车上,头倚在玻璃上往外看,车飞速而过,沿路的风景延伸模糊的像晕开的水墨画。
2003年4月30日,一个晴朗温和的天气,苏瑜正式离开了秋水镇,离开了C市,离开了她终其一生唯一称之为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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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很安稳,韩旭很严肃,阿瑜在两天的车程中半梦半醒,多少来遮盖一下孤身一人但前路未知的惶恐。
她是真的有点害怕的,当时有多勇敢有多愤怒,现今就有多惶惶不安。阿公常教她谋定而后动,她却只仗着有点小聪明便只身前来....从来不曾想,韩家,开国元勋之家,历经三朝仍显赫的军政大家,这样的浑水岂是说趟就趟的。
阿公恐是猜到了她的小算盘才气的不见她。
阿禾的葬礼订在5月10日,刚好是她自己出生的日子。阿瑜掐手叹气,她甚至连自己母亲的葬礼都没能参加。
车子驶进了B市,虽说现在禁严,没有之前热闹,但总归是首都,繁华是做不得假的。景色切换成高高的楼,长长的街,来来往往的人群,偶尔晃过的胡同小巷和充满着浓郁特色的小吃店....
这是一个钢筋镶嵌在水泥里的浮华世界,是跟她的江南小水乡完全不同的世界。
车速在近郊的一排排的红顶白墙的小洋房那里减速,树木很浓绿,修剪的整整齐齐的,排列在各个院子门口,像忠诚的卫士。传说中的机关大院,没有想象的金碧辉煌,带着京都特有的方方正正,古朴大气。
车子停在了四号院,韩家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