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远山渐渐隐于晦暗之中，车轮碾过南方松软的泥土，听得见马蹄咯噔咯噔的声音。
谢玄和王献之商量，决定天亮之前就出发。
谢玄打马在前，王献之和新安坐车。见新安睡得很熟，头斜靠在车上，王献之怕她睡得不舒服，便轻轻地搂过她，让她枕在自己的怀里。
新安反被他吵醒了，迷迷糊糊要推开他。
“你做什么？”
“把你吵醒了吗？”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新安挣扎着要起来，却被王献之拉着又躺下。
“你还是躺下吧。”
王献之犹豫一下，伸出手轻轻抚上新安的鬓角。手指冰凉，黑暗中的触觉更加清醒深刻，手指所到之处仿佛是一把锋利的刺刀轻轻割开深处的伤口，于是往昔像是暗红的血液渗出，仿佛滴落的声音也清晰可闻。印在额上的吻、别业里短暂的快乐时光、街上的惊鸿一瞥、重见时的恍惚如梦以及最后将他推出房门的无奈，这些都清晰地缠绕在脑海里，像是盘旋的丝线。
仿佛他们从未离别，然而心却隔得很远很远。
大颗的泪水冰凉地滑落，打湿鬓角。
王献之抚摸的手停顿下来。
黑暗里的沉默。
“郗道茂夫人怎么样？”新安问道。
“你一声不响地消失，现在回来就是问这句话吗？”
“不然呢？”
“我多希望能再回到别业的日子。”
“可惜快乐的日子总是太过短暂。我们之间横亘着河流，你不懂吗？”
新安拭去自己的泪水，平静地说道：“你放心，以后王家再也不会有任何麻烦，因为我已经想好，不会和离！”
“你改变主意了，那么我们的契约可以重写了吧？”
新安微微一笑道：“你还记得那个？”
王献之紧紧地搂住新安道：“当然，我们这个契约期是一生一世。契约的内容是永不相离。”
这种古老的情话，很久之前还是在教科书里看见，那个时候对于爱情有很多期待，而现在似乎因为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心智渐渐成熟，于是明白爱情可遇而不可求，自己爱上了王献之，偏偏只能隔河而望。不过已经很感谢命运，王献之不是那种自私霸道的君王，而自己也不是那种懦弱善欺的妃子，因此纵然清高孤傲，对自己亦是善待。
新安叹了口气：“只怕我们注定只是擦肩而过。”
“为何？你是我的妻子。”
王献之第一次脱口而出这句话，心里微微有些慌乱，他竟然对这个女人说出了这句话，他本该恨她。
然而在黑暗之中自己的心反而更加清晰可辨。
于是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沉香的气息扑鼻而来，恍然不安。温柔的触觉猛地冲入新安的脑海，带着辛辣的味道，仿佛是处于风暴中间被裹挟着。不待推开，嗖的一声，一直冷箭直直地刺了过来。
新安毫不犹豫一个侧转身，把王献之推到了一旁。
冷箭擦着头发过去，钉在了护栏上。
“保护公主！”
是谢玄的声音。
新安知道一定是刺客到了。
这个李梦！自己的生死明明是可有可无的事，她却这么执着，非要逼着自己死掉，既然这样，自己就更加不能死掉，一定要跟她斗下去！
外面的刀剑声铿锵阵阵。想来这次行刺的队伍倒是颇为壮大，不达目的不得罢休了。王献之是第一次亲身经历刺杀场面，才真正知道新安似乎惹到了极大仇敌。
“你怎么会惹到这种事？”
王献之焦急不安，他想到之前两次这样凶险的刺杀就发生在新安身上，不禁冷汗涔涔，忙紧紧搂住新安道：“你不要怕！有我在！”
新安心中感动，然而说不出口只说：“我知道。”然后紧紧握了握王献之的手。
终于杀声渐渐平息，马车的帘幕被人掀开。王献之忙挡在新安身前。进来的却是翠微。
“你来了？”新安知道这次躲不过去，于是推开了王献之淡淡道。
“是的。”
“动手吧。”
翠微从袖中掏出的却是半柄梳子。
“这个是我家小姐和大人的定情之物，昨天小姐把我叫到她榻前，亲手把梳子交给我，她说她不恨你。”
新安接过梳子的手微微颤抖道：“真是谢谢郗道茂夫人了。”
“我家小姐的命令我不得不遵从，她叫我不要恨你，虽然难以做到，如果不是你，我家小姐也不会如此悲惨，但是既然答应了小姐，那我以后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你的安全的。”
“那么多谢翠微了。”
“要谢就谢我家小姐吧。”
翠微淡淡地退了下去。
谢玄看到新安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然而看到王献之紧紧搂着她，心里不禁疑惑，听陶画和竹青之言，王献之对公主不好，只是现在自己亲眼所见却并非那么回事。心中怅然，然而并不流露分毫，问道：“公主可好？”
“我没事。有人伤亡吗？”
“死了两个。”谢玄平静地说，他已经习惯了死亡。
新安道：“知道了，好好安顿家人吧。”
谢玄诺了一声，弯腰下车，不小心踩了个空，周围的侍从忙唤了声将军涌上来，谢玄推开他们，忍不住怒道：“干什么？我又不是纸做的。”
王献之察觉到谢玄这种异常的情绪，又看了看身边的新安，忙问道：“你们在一起的时候……”
“什么？”
“你和谢玄没有什么吧？”
新安挑了挑眉毛看看王献之紧张的脸，问道：“如果有什么呢？”
“那我休了你！”
“好吧，你先把一纸休书记在那儿吧，暂时还不需要。”
王献之忽然像个孩子一样高兴地搂过她：“这么说就是没有了？”
新安完全折服于他的理解能力，已经说得这么明白，不过只能苦笑：他这是在吃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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