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园子从外面看甚是狭小。走近一看却内有乾坤。园景幽深曲折,迂回不尽,景致幽深。假山、池塘错落有致。池边怪石嶙峋、突兀森郁。一池绿水还未上冻,可惜是深冬,见不到满池莲花、游鱼戏水的美景。一时之间弥彦差点错以为自己来到万里之外的江南水乡!
弥彦低着头使劲用眼睛盯着太监的脚后跟,浑身不是滋味。
庭院中走过了竹桥,踏过了礁石才来到一处大殿。大殿层层叠叠,被竹林遮住了飞檐斗拱。殿前栽着一株古松,夜风一吹当真是‘影摇千尺龙蛇动,声撼半天风雨寒’。
太监拿着拂尘飘洒走上前去,推开了大殿殿门。
推开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让走了半个时辰早就冻僵的双颊滚得火红。一股似麝似檀的香味直往鼻孔里钻,弥彦有些迷糊的脑子顿时清明了不少。
“火炉点的是紫金玉檀小火炭!拇指大的火炭上雕着漫天神佛的神像,焚烧起来有一种安定人心的特别味道。是御用贡品,我以前只在母亲遗留下的一些圣上赏赐给她的琐碎杂物中见到过一块……”弥彦鼻尖抽了几下,嗅出了那股味道。
“脱了鞋子!”太监低声说道。
弥彦赶紧脱去了他那双很旧的千层底,露出一双很厚、满是麻线针脚的布袜子。他没有棉鞋,自然得穿厚一点的袜子。宫姨当初做了这双袜子足足用了三尺布,穿了两年照样结实。大冬天也不曾冻过脚。
一旁的丫鬟拾起弥彦的破鞋,弥彦连忙说道:“我来吧!不用劳烦姐姐……”一副臊红脸的小男孩模样,上前便要接过自家的破鞋。
那丫鬟倾过身子一躲,用很低的声音回答道:“殿下请上前,娘娘等着呢。”
弥彦收回了手,低声说了一声谢谢,便踏上了暖屋内的驼绒地毯上。整间暖屋都铺上了华美的驼绒地毯!在文贵妃脚下踏着的那块地毯更是驼绒地毯中的绝品‘云河图’!足足有一丈多,银丝碧绣,绣得是万里浮云,旭日初升。边缘扯上软考克羊毛、黄驼软绒,皆是浮云似锦,透出白云欲出的那份仙风。
弥彦脚踏在地毯上,软软的就像走在棉花堆上面。不由暗自提力,生怕一脚踏空陷了下去。
“娘娘,我把十九皇子殿下请来了……”太监虽不把弥彦看在眼里,可是表面功夫还是得做,恭恭敬敬地侧过一个身子让弥彦走到文贵妃面前。
弥彦稍微抬了一下额头,望见了文贵妃的凤容。
只见文贵妃薄粉敷面,风髻雾鬓。两条柳叶眉弯得如弦月,一双杏核眼芳菲妩媚。半掩着眼脸,歪着身子略似疲惫的用柔荑撑着玉霞。身上披着缎绣玉兰飞蝶氅衣,外套一件素绒绣花袄。挽着凌云髻,头上并无太多首饰,只带着一枚灵芝竹节纹玉簪。似有些慵懒,却又风情万种。洒金流苏珍珠帘半遮半掩,着实瞧不清楚文贵妃的脸色。
“弥彦见过贵妃娘娘……”弥彦从未拜见过什么大臣,不懂那些稀奇古怪的规矩,只能含糊自称名讳,纳头便拜。把头埋在驼绒地毯上,不敢随意动弹。
“哦?”文贵妃鼻息吐出一声清音,软腻腻地,听得让人骨头都软了。“为何来找我?”
弥彦跪伏在地,不敢有丝毫动弹。只听见他毕恭毕敬地说道:“娘娘,皇后埋在我房中的钉子忍不住现出来了……”弥彦说道这里便停了下来,想要看看文贵妃的反应。
“嗯,我知道了……”文贵妃语气依旧慵懒,听不出喜怒哀乐。
弥彦忧心忡忡,惶恐地说道:“小人不知道该如何去做,到底除不除去那根钉子,还请娘娘吩咐!”弥彦将身份放得很低,丝毫不在意皇子身份。
“你想要我教你如何去做,是么?”文贵妃轻摇莲步,慢慢走到了弥彦的身前。弥彦终于可以完全将她的风姿尽收眼中。
她的肌肤凝脂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羊脂玉都比不上半点那份近乎于纯粹的白皙。她的眉很弯,围住了上眼眶。眸子漆黑如点墨,在白皙的光泽中更加显目。淡粉色华衣裹身,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
靠近些,弥彦嗅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香气袭人又无半分胭脂俗气,入骨入髓,勾魂摄魄。让人忍不住心旌神摇。弥彦只觉得自己的魂儿都要飞了……
莲步轻摇间,香贵妃披着的缎绣玉兰飞蝶氅衣有些松了,内衬着的淡粉色锦缎裹胸露出一点。弥彦甚至瞧见了那一抹软玉。
弥彦打消心中那点旖旎,他敏锐地从文贵妃言辞之中嗅到了一丝的不妥。毕恭毕敬地说道:“是!”
“啪……”
文贵妃一巴掌将弥彦打翻在地,顿时弥彦脸上多出了一个血红的巴掌印。
“你是什么人?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那句话……”文贵妃袖回了手,面无表情的扶了两下披在身上的氅衣,居高临下俯视着弥彦。
“是,谢娘娘隆恩!”弥彦把头埋得很低,活像一只鸵鸟。
“还记得我曾经给你说过的话么?”文贵妃冷冷说着。
“记得……娘娘当时说,我只是一个孽种,若不是娘娘日后大计用得着,早就懒得理会我!更不要痰迷心窍妄求什么援手!”弥彦一字一顿地细细重复着文贵妃当年的言辞。
“呵呵,你倒记得牢实!”文贵妃风情万种笑着,一时间满殿粉黛都去了三分颜色。
笑了一会,文贵妃又转冰冷神情。“可是我记得我还说过一句话……你母亲伊红妆六宫之中仇敌无数,要不是太后压着,你们娘俩儿可就不是入冷宫如此轻松的了!在这满宫仇怨里,我肯伸出援手,让你倚为靠山是为了那个秘密!可是这是一年过去了,你却连半个字都没给我说过!你真当我不敢杀你么……”
弥彦立刻察觉到文贵妃毫不遮拦的冷冽杀气,顿时心头一麻,两股颤颤地坐到在地上。再也不顾尊严,哭拜倒地,不断以头抢地,如丧考妣,鬼哭狼嗥连声求饶道: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不要装作那副样子,骗不了我的!我可绝不信伊红妆的儿子会是这种没胆的蠢物!”文贵妃满面杀气未歇,依旧森然说着。
沉默,一阵寂静的沉默。过了半晌,忽然传来弥彦低声轻笑,他坐在地上的身子顿了顿,慢慢挺立了腰板。一双平静的眸子盯上了文贵妃,一声笑语说道:“如此,娘娘可是要将窗户纸捅破了?”
“大胆!”在一旁弓腰谄媚的太监顿时勃然大怒,又是一巴掌抽在了弥彦脸上。
劲风呼啸,那太监五指如钩,显然功夫不弱。一巴掌抽地弥彦天昏地暗,不分天南地北。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太监一巴掌将弥彦扇翻在地,两个身材瘦弱的丫鬟一爪按在了弥彦肩头。五指发力,骨节咯咯响了两下,显然一手擒拿功夫炉火纯青。手爪一提,弥彦一身百二十斤就身不由己地站了起来。
“还真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啊……弥彦啊弥彦,你还真不是一个简单人物啊……”文贵妃拍了拍手,略带趣意地望着弥彦。
弥彦左右两腮高高肿起,心底却是冷然一笑,“若不是如今这宫里局势诡异的很,我怎会放出风头透露给文贵妃……可恨我宫里处处桎梏,无一丝助力。否则怎会落得如此地步!”
当即,他望着文贵妃的眸子,坦诚说着:“我可以将那个秘密告诉文贵妃,但只要……”
还未等弥彦讲完,文贵妃冰冷的目光刺得他不由咽下去要说的话。
“真是不巧,我又不想知道那个秘密了……”文贵妃嫣然一笑,顾盼生辉,撩人心怀。“是谁告诉你,可以用那个秘密来威胁我?莫非,你真以为那个秘密对我如此重要,可以成为掣肘我的条件?”
弥彦心头一片冰凉,百念全无。
那两个抓住弥彦肩头的丫鬟用力愈加大了,文贵妃伸出手捏住了弥彦的下巴,“你忘了我说过,凡是你踏入我宫门一步,就要付出代价!因为你是我姐姐的好儿子,我这个做阿姨的,当然得好好招待一下你啊!”
言罢,两个膀大腰圆的太监立刻狞笑着走上前,挥舞着婴儿手臂粗细,鳞片青绿的长鞭,露出锋锐锐、直勾勾的倒刺。
两个丫鬟放下了弥彦,还温柔地解下了弥彦的上衣。
只见弥彦一身细腻白肉之上伤疤遍处都是,烫伤、割伤、勒伤、鞭伤……比比皆是,密密麻麻刺了满身。看上去极为渗人,文贵妃身边伺候的小宫女不由一声惊呼,又赶快捂上了嘴巴。眸子里满是怜悯。
“呦,看来皇后那些人还真没留手啊!你能活下来还真是命大,我倒是有几分欣赏你了……”文贵妃看见弥彦这一身伤疤似乎又比上次多出一半有余,开口笑道。“想必那皇后、香贵妃、静贵妃都动了手吧?这么说,我也不能落在她们的后头!”
说罢,文贵妃一挥手,两个太监狰狞直笑,举起长鞭呼啸间挥下。在弥彦后背绽出一朵又一朵的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