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得就要使用梦境显示器,心情相当地兴奋。而比她还兴奋的是夫人,六十年来她陪伴着睡梦中的人如同陪伴着一个活着的尸体,寂寞、枯燥加乏味。如今好了,她能够在显示器上看到先生的梦境,看到那梦境中的人物、场景以及对话,这是何等的快活!
果然如科学家解梦所说,梦中得先生的梦境在显示器上展现,画面、人物、对话,一切都栩栩如生,与电视剧相比只差音乐了。
夫人被震惊了,但不是因为显示器视屏的画面多么具有美感,也不是梦中人的文学水平多么高,而是梦中人的思想境界。谁能想到一个如呆子一般木讷的人竟然能做出这样的梦!
显示屏上,梦境之中,梦中得行走在一条宽阔光明的大道上。大道很平坦也很清静,梦中得走得也很轻松。大道两旁的风光不时地切换,一会儿是中国的长城,一会儿是埃及的金字塔,一会儿是草原冰山,一会儿是热带雨林。这条大道的旁边有一个牌子——通天大道。
通天大道渐渐有了向上的坡度,稍时便离开地面,如同高架桥却没有任何一个桥墩。不一会儿,悬空的大道高过了山顶,那梦中得先生便如仙人行走在仙道上,真叫一个飘逸。
显示屏上的画面由远景变成近景,梦中得先生的前方,悬空的大道一直伸入云彩之中,看不到尽头。他回身张望,自言自语说:“多么希望能有一个同行者啊!”梦想最容易成真,后面果然有一壮年男子跟上来。梦中得朝那男子问:“先生要去哪里?”那男子回答:“天堂——这条路的唯一去处,也是这条路的终点站。”梦中得非常惊喜,羡慕地说:“你能去天堂,想必是做出了杰出的贡献。”那男子回答:“杰出的贡献算不上,我只不过是为上帝而死的。”梦中得闻听此言,大吃一惊说道:“你原来是一个灵魂啊!”“怎么了,难道你不是?”那男子答。
梦中得胆怯了,不愿与一个灵魂一路同行。他放慢脚步,借以摆脱对方,而对方却回头等着他。梦中得说:“先生,你先走吧,不用等我。”对方回答说:“不是等你,是等后面那位先生。”梦中得回头看,果然见后面又跟上一人,几步便跟到了身边。这人相对于前面的壮汉而言显得瘦了些,很精干。梦中得又问瘦男要去哪里,瘦男回答:“天堂——这条路的唯一去处,也是终点站。”梦中得复问:“你能去天堂,想必是做出了杰出的贡献。”瘦男回答:“杰出的贡献算不上,我只不过是为上帝而死的。”梦中得闻听此言,转视壮男,壮男笑着点头表示认可瘦男的话。
在这没有桥墩的插入云端的高架桥上,梦中得与壮男、瘦男一路同行。他紧张地盯着这两个灵魂,以防不测。
在梦中得的眼睛里,壮男和瘦男淡化,变成了两个儿童。两个儿童背着书包,携手跑进一所小学。
在梦中得的眼睛里,两个少年携手跑进了一所中学。
在梦中得的眼睛里,壮男和瘦男携手走出了大家的校门,两人握手、拥抱、挥泪而别。
在梦中得的眼睛里,两支队伍相互冲击,枪声大作。一支队伍里,壮男振臂高呼:“为了上帝,冲啊——”另一支队伍里,瘦男高呼:“为了上帝,冲啊——”一阵爆炸声,一片烟尘笼罩了战场。烟尘渐渐散去,现出一片尸体。尸体中摇摇晃晃站起两个人,是壮男和瘦男,二人立马把手中的冲锋枪指向对方。人对人、枪对枪,久久地相持着。两人一齐转身,扔掉手中的枪,向不同的方向走去。
在梦中得的眼睛里,是一条繁华的街市。画外音:“在那由生命变为灵魂的最后时刻,两人又相向而行,走到了同一地点,或者说是冲向了同一地点。”壮男在密集的人群中敞开了胸怀,胸怀里绑着一排炸药。他高呼着上帝的名字,一手伸向天空,一手拉动了炸药的引信。瘦男快步冲来,用身体的惯性将壮男扑倒在边沟中。边沟里,一股烟雾冲向天空。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震惊了,几秒钟后才想起向四周逃避。硝烟散去,人们重新围拢过来,但那炸点之中没有完整的尸体,也难以分辨那零散的尸块属于几个人。一张报纸上写着:“警方认为,炸弹在沟中爆炸,四周人员的伤亡降到了最低。但没有人能够提供这两人的姓名和来历。”
在梦中得的眼睛里,两个灵魂都在自己阵营的上方飘荡,时时刻刻地发出人们听不到的呐喊。画外音:“几十年后的今天,世界和平了,政治领袖们和宗教领袖们握手言和,人民安居乐业。这两个悲壮的灵魂打算到上帝的天堂里去,他们知道上帝在等待着自己,并在丰衣足食的天堂里给自己安排了住所。”
通天大道上,梦中得疑惑地自语:“这两位原本去往不同天堂的英雄却走上了同一条路。”
此时此刻,这两位当事人也同样疑惑。壮男和瘦男互相提醒说:“你是否走错了方向。”
梦中得和壮男、瘦男,三人四顾天空,通天的大道只有一条,独一无二。
梦境显示器前,夫人已经老泪横流。她抹一把眼泪看那视屏。视屏上的画面:云层之上,通天大道的尽头出现了,尽头处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建筑,通天大道围绕着建筑完整的一圈。这建筑无限的大,一圈高墙有限的高。一圈高墙上,不同方向有多个门,分别是各家教派的名称。那壮男和瘦男与梦中得握手告别,分别走进一个门。
通天大道上只剩下梦中得一人,他茫然四顾,多少有些慌乱。稍后,那慌乱被好奇代替,“这诸多宗教的上帝是不是一家?”
梦中得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奋力地攀爬高墙,想看个究竟。人在梦中便与现实不同,这老朽年纪九十岁余,却能攀附那光滑的高墙。然而,就在梦中得就要爬到墙顶,就要看到墙内的时候,咣当!他摔落到墙下,随即也摔出了梦境。显示器的视屏上没有了任何内容,而做梦者发出了疼痛的呻吟——他的身体摔在了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