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恐怖的年代,好似所有的犹太人都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从而需要接受法西斯的审判。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每一天都会涌进来大批的犹太人。他们的衣服破破烂烂,脸上的表情近乎绝望。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被赶进集中营并不是意味着我们搬家了,其背后更可怕的意义直到我见证了无数死亡之后才真正明白过来。
那时的我,只有八岁。
寒风吹进我们的住房中,妈妈帮我把薄薄的被单裹得更加严实。我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有见到爸爸了,在这里,他们不允许我们一家三口见面。在冷森森的刺刀下,我只是偶尔在排着队去打饭的时候看到过爸爸。他瘦削的脸上长满了胡须,双眼已经深深地陷了下去。我急忙拉扯妈妈的衣角,示意她爸爸正在冲我们微笑。妈妈慌张地四下看了看,才用最不起眼的方式向爸爸打了一声招呼。吃饭的时候,爸爸借机偷偷地经过我的身边,把他碗里面本就不多的饭菜分给了我一些。在我抬头的瞬间,他的眼中流露出了见到我们时兴奋的火花。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几乎没有东西可吃。据说,德军在前线吃了败仗。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好消息,同时又是一件糟糕透顶的事情。丧心病狂的法西斯开始用杀戮来化解战场上的失败。从早到晚,我都能够嗅到焚尸炉中传来的恶臭,空中总有不断漂浮着的灰尘。我问妈妈那是什么东西,妈妈只是摇着头,告诉我不要随处乱跑。我扭头去看焚尸炉上面的烟囱,那里正在往外排放着滚滚浓烟。
我趁守军不注意,悄悄地溜到了铁丝网旁边。我双手紧紧地抓着铁丝网,望着从远处飞来又飞走的鸟儿,心中突然产生了要哭的冲动。或许是因为我的哭泣声吵到了不远处的她,我看到一个穿红衣服的小女孩在离集中营不远的田地中站起身来。她金黄色的头发在微风中缓缓飘扬,碧绿色的眼睛中倒影出天空的幽蓝。
“你好!”她开口向我说。
我犹豫了一下,不敢贸然回答。妈妈曾经告诉我,在这里不要相信任何人。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去回答眼前小女孩的问话,但我知道,她真诚的面庞背后绝对不会是同法西斯一样残忍的内心。
“我想你一定很饿吧,这个送给你。”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苹果,透过铁丝网递到了我手里。
我哆哆嗦嗦地接过了她的馈赠,还没有来得及感谢,她就急忙说道:“我得走了,明天我还会来看你的,还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那天晚上,我把苹果交给了妈妈,她用私藏的工具把苹果分成了好多份,使同我们住在一个屋子里面的人们都有幸尝到一点新鲜水果的味道。从此,每天和“红苹果”的约会成了我在集中营里唯一的希望和寄托。直到有一天,我得知了爸爸的死讯。
“嗨,你们一定会被放出来的。我相信奇迹,你呢?”小女孩用让我难以拒绝的口吻问道。
我点了点头,说:“如果我能够活着走出去,一定会去找你。”
“一言为定!”她把另一个红苹果塞到我手里后,匆忙离去了。
后来,我们真的奇迹般被解救了出来。妈妈和我都平安无事,只是我们的身边再也没有了爸爸的身影。我们移民来到纽约,在这里,我开始了一段全新的人生。长大成人的我经历过几段并不如意的婚姻,并且还历经了商场的沉沉浮浮,当我看到镜子中双鬓斑白的自己时,才想起了当初的承诺。
每天一个红苹果,让我在绝境之中寻找到了生存下去的勇气。我不曾知道那个小女孩的姓名和住处,几十年之后她的容貌也一定有了很大的改变。我不确定我一定能够找到她,但我知道,只要我相信奇迹的存在,就一定会有愿望成真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