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诚还是犹豫,嘟囔着说:“鬼物……”
孟宪呵呵大笑,一拍胸脯对大家说:“鬼物怕太阳,夜里才会现身。此时刚交申时,日头还高着呢,哪个鬼物敢出来作祟?”
沈浪哈哈笑了一场,一伸大拇指说:“还是孟大郎见事分明!”
赵明诚一看表兄不给他撑台,面子上有点挂不住,脸红脖子粗地嚷道:“你们这帮呆胆大!鬼神也是能小看的?孟大郎个吃货在那里胡诌,你们也跟着信!”
他只管在那里跳脚,冷不防被孟宪过来夹着脖子一扯,说声:“赵三、你不要啰唣!早早到了地头,大家吃东西耍子是正经,走罢。”赵明诚待要挣扎,敌不过孟宪力气大,被夹头夹脑地拖过来了。沈浪嘲笑了赵明诚一回,施施然也跟着走。甘虎见众人都走,没有办法,只好陪他们一起进到寡妇巷里去。
寡妇巷只有六尺宽,勉强够两个人并排而行。里面冷清得很,长长一段都是围墙。偶尔开了一道门,也是拴死了的。看那门栓锈得不成样子,怕是多年没有开过了。
几个人刚开始还挺兴致的,边走边有说有笑。走了一阵,见到一处略宽敞些的地方。地下都铺着方砖,中间有口水井。年深日久,砖缝和六边形石栏上都生了许多苔绿。旁边还修了一座亭子。枣红的柱子上描着仕女,可惜泥金与漆都掉得七七八八。亭口还有一道楹联,上题【独坐黄昏谁是伴】,下题【怎教红粉不成灰】,笔致圆柔婉约,似出自女子之手。
几人之中,沈浪十二岁又十一个月,年纪最大。他虽然时时自命为这群人的领袖,终究也不过是个小孩。见了亭子,便跑进去玩耍一番。甘虎他们见沈浪进去了,也跟着一拥而入。赵明诚最瘦最小,心神不定地东张西望。他望了一圈,忽然指着亭子顶上叫道:“那里有幅画!”
众人一惊,都抬头往上看,果然看见亭子顶上画着丹青。原本是白垩涂的屋顶,不知何人使彩笔细细地勾了一幅工笔仕女图。甘虎看了一会,喃喃道:“画的不就是这亭子么?”
听他一说,众人存了这个念头再去看,果然发现画里那水井,那小亭活脱脱就是周围的景象。可惜画中楹联的字看不清,不然倒可以对比一番。画中一位肩披薄纱的女子独坐亭畔,身着一袭洒金抹胸长裙,全不似本朝人物。她长发如云、肌肤胜雪,手里懒懒地把着一支轻罗小扇。本是极美的一个人,却眉尖若蹙,意甚哀怨。如此容颜凄苦,不知有什么烦心之事?
赵明诚眼尖,又道:“旁边还题着首诗哩。”
甘虎一字字把那诗念了一遍:
“
南山何其悲,鬼雨洒空草。
长安夜半秋,风前几人老。
低迷黄昏径,袅袅青栎道。
月午树无影,一山唯白晓。
漆炬迎新人,幽圹萤扰扰
”
他声音也不甚高,读完一遍,忽然亭中如有阴风暗起,只觉遍体生寒。左右看看,旁人都缩着肩膀抱着手,看来有此感觉的不止他一个。就在此时,那赵明诚指着亭外,失声叫道:“日头怎的阴了?”
甘虎望上一看,日头果然阴了,只剩得一道白圈。四周仿佛起了一层薄雾似的,数十步之外,景物便有些朦胧。
赵明诚心里慌张,跳着脚大嚷起来:“你们这帮杀才!我说这巷子里有古怪,进来不得,你们偏是不听!如今却怎么处?苦也,苦也!”
大家都是小孩子,被赵明诚这么一嚷,立时慌了。赵明诚最小最单薄,心里又慌乱,当时就坐在地上放声大哭。沈浪自诩胆大,此时也有些慌乱,只把甘虎扯住,一迭连声地道:“甘大哥,还须你拿个主意!”
甘虎看看四周,又看看天色,不紧不慢地道:“大家不要慌张。现在申时才过,日头一时还不得落。日落前只要走出这寡妇巷,便没事了。来、你们都起来。大家拉着手走,不要散了。”
到了这步田地,大家都以甘虎马首是瞻。于是连忙出了小亭,顺着路不住脚地往前走。忙忙地走了一会儿,赵明诚忽然拉拉前头的沈浪,怯弱地说:“沈哥儿,我怎么觉得咱们走回来了?”
沈浪一头冷汗,摔开赵明诚的手,骂道:“赵三,休要在那里胡说。这寡妇巷一条道通到底的,哪有歧路?”
甘虎忽然停住脚步,环顾四周,低声说:“不好,真个走到盘陀路上了。”
沈浪颤声问:“盘陀路?”
甘虎一指前方:“你看那水井,还有那亭子。”
众人极目望去,果然看见巷子前头似乎宽阔了些,地上六边形的井栏隐约可见。雾气朦胧之间,井栏之旁,枣红小亭的石基若隐若现。
沈浪双腿一软,坐倒在地,哭道:“罢了,我等今日死在此也!”
他年龄最大,说话颇有些影响力。见他坐在地上哭,其他人大多也慌乱了,多有抽抽噎噎地哭出声来的。连最是浑不吝的孟宪都有点紧张了,脖子上全是汗。
甘虎寻思了一回,慢慢地说:“大家不要慌,且听听我的主意。”
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甘虎,指望他拿个主意。
甘虎说:“我有个想法……”
才说了五个字,他又不说了,望着天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大家等得焦急,尤其是孟宪。那胖子实在忍不住,上来推了甘虎一把说:“到底有什么想法,不要吞吞吐吐!”
甘虎看看大家,忽然说:“跟我来。”说完,他大步跑向枣红小亭,三两步抢上石阶。
众人面面相觑,只好跟着甘虎的方向,也朝小亭跑去。再度进了亭里,只见甘虎站在那里仰着头看,似乎正细心揣摩顶上那幅仕女画。看他口里念念有词,细听只觉颠三倒四,不知在说些什么。
沈浪小心地问:“甘大哥,可是想出什么破解这盘陀路的办法了?”
甘虎摇摇头:“我也没什么办法……”
众人大失所望,正要叹气,甘虎接着又说:“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亭子顶上那幅仕女图,心里就有个想法。总觉得走出这条鬼巷的关键,必定就在这幅画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