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才从悲愁中被惊醒的杜星远,听见一阵忙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了过来,可以听出过来的人不多,只有两三个人的样子。
显然杜封曜等人已经得到了青龙卫的禀告,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忙不迭的赶过来和杜星远相见。不过以他们的武功修为,如果不是内心十分的激动,又哪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声?
杜星远和杜月瑜都抬头看向脚步声越来越近的方向,只见两个同样高大魁梧的人影从那边的门廊之中冲了出来,如一阵风一般来到了近前,正是杜封曜和杜日亟两人。
两人停下脚步,用惊喜的目光看了看杜星远,然后又转向杜月瑜,在杜月瑜微笑着点了点头之后,眼中放出无限喜悦的光芒!
杜星远见到父亲苍老了不少的样貌,心中一阵酸楚,已经达到先天境界的人哪里是那么容易变老的?他们的寿命轻易可达两三百年,如今的杜封曜才不过四十多岁,正是年轻的时候,可他的外表,怎么看都在五十开外了!
两鬓的斑驳,眼角的愁纹,以及身上那种苍凉的气息,无不让人感觉到,他,已经老了。
若不是经历了诸多变故,心中担负着太多的伤痛,又怎么会让他变成这样呢?
杜星远重重的跪倒在地,用尽所有力量朝着父亲磕头,“咚!”“咚!”“咚!”的声音传遍了整个镇国公府,如同春雷一般。
一连磕了六七个头之后,杜封曜方才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去搀扶阻止杜星远。可是杜星远微微一挣,就摆脱了杜封曜的双手,又是几个响头磕了下去,然后才停止,口中说道:“不孝子杜星远,拜见父亲!请父亲责罚!”
杜封曜见杜星远的额头磕的青紫一片,有丝丝血迹流出,忙把他拉了起来,满脸笑意的上上下下打量了杜星远几遍,口中连连说道:“好!好!回来了就好!”
一旁的杜日亟也开心的大叫一声“三弟!”然后一个有力的熊抱,和杜星远重重的抱在了一起。
两人分开之后,杜星远感到心中的悲郁之情已经减弱了很多,更是有忍不住的喜悦和兴奋充满心头,让他浑身充满了力量。
这时杜星远才发现,远远跟在父亲和大哥身后的,还有一位方脸的中年人,此刻正满脸警惕的站在院门口,为他们把门。
众人又寒暄了一阵,然后在杜封曜的带领下回到了那间客厅中,分别坐下。白老头张罗着给大家都送来了茶水点心之后,也悄悄的离去,不打扰这一家人的团聚。
刚刚赶过来的两人首先问的,就是杜星远当年的遭遇和这十年间的所在,杜星远又将对二哥说的那一番话稍稍改动了一下讲了出来,算是勉强有了交待。而父亲和哥哥们则是将家中发生的大小事情都一一的陈说给杜星远,让他有了更多的了解。
就这样,在述说和谈论中,夜幕悄然降临在镇国公府,漫天的星光被各处明亮的灯火遮掩,似乎变弱了不少,但也失去了冷清孤寂的感觉,多了几分暖意。
当晚,镇国公府的厨子们使出浑身解数,做出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肴,为杜星远接风洗尘。杜星远自从吞服了神秘红果之后,意外的进入了辟谷之境,几乎没再吃过什么东西,原本嘴馋的他也慢慢对美食失去了念想。不过今天回到了家中,面对着满桌的美食,杜星远不禁感觉到食指大动,方一开席,就狼吞虎咽的将各色菜肴风卷残云般扫入口中,好像他的腹中是一个无底洞一般。
这一幕看的家人们哑然失笑,却又心酸不已,都心中暗想:“恐怕这十年来,星远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饭啊!”于是便出现了杜星远不停地吃,其他人不停给他夹菜的一幕。
当一桌菜肴被消灭了大半之后,杜星远才心满意足的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时光仿佛回到了十年之前,把他又变成了那个懵懂单纯的小孩。
杜星远愣在了这种感觉之中,一旁的杜封曜满眼怜爱的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心中暗暗发誓:“今后决不再让他受到半点委屈,一定好好的照顾他,保护他。”不过他仔细想了想两人见面时的情形,以及自己所感应到的东西,很是有些怀疑的问道:“星远啊,为父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杜星远回过神来,恭恭敬敬的答道:“父亲有什么话尽管问。”
杜封曜又打量了杜星远两眼,这才慢慢问道:“为父想知道,你可是达到了先天之境?”
此话一出,席中的杜日亟、杜月瑜和前来做陪的白老头白一达、方脸中年人高远,四人都是脸现惊容,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议。
不过让他们更加不可思议的是,杜星远不以为意的点了点头,说道:“一个多月前侥幸达到的。”在见惯了昆仑派中数不胜数的高手人物之后,对于刚能算得上入门级别的凝气期,杜星远早已是完全不当作一回事,于是他的表情也是那么的理所当然、风轻云淡,就仿佛先天境界是那街头两个铜板一斤的大白菜一样,想买多少就买多少。
这种态度深深的震惊了众人,他们乃是这大唐王朝之中最高层的一群人,代皇帝镇守西都,这是何等的荣耀、何等的权力!可是就是这样他们才更加深刻的明白,先天境界在这世间来说意味着什么,那是武道的极限!一名先天强者,可敌万人大军!
而年仅十七岁的杜星远,居然就已经站在了这世间的巅峰,并且毫无自傲之情,这种资质、这种态度,都深深的刺激到了在场众人,让他们心中惭愧。
就在这种心神纷乱之中,众人结束了晚宴,各自与杜星远辞别,回屋休息去了。
第二天,太阳刚刚从东边的云际间撒下一缕金芒时,杜星远就和杜月瑜出了镇国公府的大门。这是他们昨天越好的,要上终南山看一看母亲李雪泠。
两人骑着骏马,在这二月的初春轻风中狂奔,依然凌厉如刀般阻隔在空中的风,阻不住街边一棵棵妖娆的垂柳冒出嫩叶,更阻不住杜星远心中火热的期盼。
终南山离长安城不远,两人纵马奔了一个多时辰,就已经深入到了终南山中,不过他们却不是向着主峰而去。而是沿着曲折蜿蜒的山间小路,急速的往静寂无人的深山中去。两人此刻已是步行,马匹由于行山路不便,被他们随意的放在了山林之中。
提气纵身,一跃十丈,杜月瑜此时的轻身功夫显得更加的出类拔萃,不过跟毫无烟火之气翩然悬浮于半空之中,不慌不忙跟着他的杜星远比起来,却是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杜月瑜口中喝骂了杜星远几声,那气急败坏的意味只是惹得杜星远哈哈大笑起来,不过他口中虽然骂的不留情,但眼中却是充满了喜悦和羡慕。
真要比较起来,两人此刻的速度比起刚刚骑着骏马时,还要快了三分。就这样,又是半个时辰的时间过去,两人已经深入到终南山中一个毫无人迹的偏僻山峰上,映入杜星远眼帘的,是几间小小的道观。
这几间道观异常的简单,有墙、有顶、有神像,再就有几个简单的香案和蒲团,仅此而已。
杜星远两人远远的停在了道观之外,向内看去。只见在那中间一处宽敞空旷十分简陋的道观中,正恭恭敬敬跪伏于地,微闭双眼,神情虔诚,口中微念经文的,正是两人的母亲——玉华长公主李雪泠。
此刻的李雪泠也如同杜封曜一样,非常明显的苍老了,原本细若凝脂的肌肤也变的暗淡无光,再也不复年轻时的神采。她的身体十分的瘦弱,穿着一件简单的蓝色粗布道袍,原本应该合身的道袍,却是空空荡荡的,好像里边什么都没有一样。看起来也是一副软弱无力的样子,哪里还有大唐长公主的威仪?
杜星远虽然是隔着数十丈的距离,可是以他的目力,早把李雪泠脸上每一根皱纹都看的一清二楚,他的心中震动的无法自持:“母亲!母亲怎么变成这样了!”
他转头用无法置信的目光看向杜月瑜,却得到了对方同样悲伤却肯定的眼神,于是他无声的跪倒在地,远远的朝着母亲所在的地方,带着难忍的伤痛和自责,重重而又悄无声息的磕下了九十九次!而涌泄而出的泪水,也将他面前的泥土变成了一片泥泞!
时光飞梭,世界一直在改变,人们身处于这个世间,总是会身不由己随着时间、随着世界同样改变。十年的岁月,可以孕育无穷的生命,可以让一个孩童长大成人,也可以让一位慈母,变成垂老虚弱的老妪。
在年少时,孩子总是在玩耍,在与母亲的严厉教导做着各种抗争。可是时光飞逝少年渐长,却发现原本青春美丽、健康活泼的母亲,居然已然苍老,老得再也不能陪自己四处游玩,不能追着自己乱跑,不能再大声呼唤自己回家吃饭,不能再用她柔弱的身躯为自己挡去一切风霜寒雪。她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奉献给了孩子,助他成长,自己却独自苍老,缓缓步向生命的终结。
不断磕着头的杜星远,和一旁默默跪着的杜月瑜两人,早已是泣不成声。两人却又不敢发出声音,惟恐惊到了母亲,只能拼命咬着嘴唇,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幽幽的抽泣声轻轻回荡在这山川之间、天地之间,良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