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陈设极为简单,一张单人床,一台电视,一个茶几,两把椅子,附带一个小小的卫生间。清爽的气息,淡雅的色彩,不失为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云夕吃了几颗药片,熄了灯,想继续沉睡。
烟花爆竹声不绝于耳,恁的吵闹。看一眼窗外,夜空被点亮。
她心中的灯火,已经泯灭。
从枕头下摸出手机,犹豫了一会儿,开了机。很多条提示,很多条信息,不断地涌进来。
最后一条信息是父亲发来的,他说:云夕,回家过年吧。爸哪儿也不去,等着你回来。
这是母亲离开后的第一个新年,父亲想必比任何人都要心酸懊悔。
她几乎可以看到父亲一字一字编辑短信时的笨拙和凄凉——父亲从来不用短信功能,父亲很少直接表达心迹。
是她大意了,只是和秦玥见见面,父亲面对她就已是满脸内疚,在这种日子,又怎么可能和那对母女一起过节。
脑海中浮现着父亲苍老的容颜,落寞的身形。这影像挥之不去,苦苦纠缠着她。
为人儿女,总是要负责要尽孝的。失去母亲已是不可更改,她不能再看着父亲抑郁而终。
云夕开了灯,迅速穿戴整齐,收拾起行囊,走出心理康复中心。她在这里可以自由出入,是在前不久,她赞助了这里一笔资金引进先进设备,当时只是一个善举,会住进来,就真的是意外。
除夕夜,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又是郊区,计程车肯定特别少,云夕边走边琢磨着要不要打电话叫人来接。
走到路边,看到熟悉的黑色车子停在一边,肖洋正拿出打火机点燃一支香烟,打火机的光亮照着他英俊的容颜。
不管何时相看,他都是初相见那个清冷沉郁的男子,散发着几近魅惑的气息。她爱上他,也许就发生在相遇的那一瞬间。只是她不自知,一直在固执地沉湎于往昔的不甘。是她太固执,不肯放弃过去的人和事,错把念旧当做难以更改的爱恋。
如今,报应来了,她爱,她痴迷,他背叛,他离开。
相视无言,唯有泪不干。
她在流泪,唇角却上扬成微笑的弧度。
肖洋走到云夕面前,“要回家?”
云夕说不出话,点了点头。
“我送你?”
云夕清了清嗓子,反问道:“以前的一切,都是假的么?”
肖洋坚定地摇头,“不是。”
“那就好。再见。”
肖洋柔声说:“我送你吧。”
云夕向后退了一步,“谢谢,不用了。”
肖洋别转脸,深深吐出一口烟雾,听来像是叹息,“至少,让我陪你度过除夕。”
云夕的手拂过双眼,不着痕迹地拭去再次溢出眼眶的泪滴,“我已经开不起任何玩笑了。”天际被持续燃放的烟火点缀得五彩缤纷,她看了一眼,又对他一笑,“你送我的那场烟火好美,不可替代。有生之年,我不会忘记。”
肖洋伸出手,握住她细瘦的手腕,又轻轻放开。
计程车司机停下车,好心地按着喇叭,似是询问。
云夕走过去,上车离开。
她没有回头,不想他看到自己的泪水。
她没有回头,没有看到他痛苦的眼神。
——*——
踏着夜色,云夕推开大门,穿过庭院,走进室内。
客厅里,电视喧嚣的吵闹着,空无一人。走进餐厅,兰姐正把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桌。
“兰姐?”云夕几乎以为进错了家门。
兰姐笑,“我来这儿做事,可以吗?乔先生说我可以留下。”
“当然,当然好。”云夕忙不迭道谢,“幸亏你来,最近都是请小时工过来,家里一团糟。”
兰姐把餐具摆放好,提醒云夕:“乔先生在书房,请他过来吃饭吧,这些饭菜我已经热了三次。”
云夕走到书房,敲敲门走进去。
乔明远闻声放下手里厚重的书籍,推了推镜框,端详着云夕,女儿又瘦了,脸色奇差,双唇失色,明眸失却神采。
云夕走到父亲身边,“爸,我回来了。”
乔明远站起来,拍拍女儿的肩头,话音苍凉中又有着几许自豪,“回来就好。我乔家的孩子,没什么经受不住的。”
云夕尽量将话题变得轻松,“您做好准备啊,我以后就赖在家里陪着您了。”
乔明远很配合地笑道:“条件是时不常给爸做顿饭。”
“放心吧,还会陪着您下棋的。”
父女两个说笑着到餐厅吃饭。
他们的天空都已失色成灰,他们刻意隐藏了起来。
如果不能面对,就只好忽略。
也许骗不了自己,并不妨碍对别人伪装,哪怕那些人是亲人、朋友、爱人。
桌上的饭菜十分丰盛,东坡肉、糖醋藕盒、高升排骨、清蒸鱼等等,色彩诱人,香气扑鼻。
兰姐等父女两人落座后,便到楼上帮云夕整理房间去了。
乔明远从酒柜里拿出一瓶颇有年份的白酒,边倒酒边说:“过年了,喝点儿白的没问题吧?”
云夕笑,“当然没问题,适量喝点儿白酒是好事。”
“爸祝你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喝掉小半瓶白酒,云夕见父亲欲言又止,便问道:“有话想说?”
乔明远放下酒杯,“和肖洋谈过么?他有没有没和你解释什么?”
“没有。”云夕一手托着腮,看着饭菜,失去了胃口,其实还有什么可谈的呢?他是摆明了要分手。
“这件事,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乔明远掩饰不住困惑。
云夕只是苦笑,为父亲夹了一块排骨,终止了话题。
对不对又有什么不同,怎么能奢望如今的男人一生不变。他放弃,当然会有他的理由,问又能问出什么,他可以说不爱,可以说你总是给我带来麻烦我累了。分手已经很苦,没必要弄得撕破脸皮出言伤害彼此。
在感情中,她无法放低姿态去闹去问去挽回,也就不奢望他能多做些什么。她明白,很多时候,这并非优点,只是不想改变。因为深爱过,她愿意尊重彼此。
饭后,乔明远陪着云夕看完春晚,便回房去睡了。
一整夜,云夕呆坐在沙发上,脑海里全是那条被扼杀的小生命。
她后悔了,被悔意折磨得不能入睡。
他可以残忍,但她可以不配合的。
她不认为自己还能爱上谁——倘若余生独自存活,为什么不留下孩子相依相伴呢?倘若还有机会复合,孩子岂不是走得太没道理。
她不够冷静,却比任何人更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