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书房里,母女相对而坐。
乔夫人为云夕斟上一杯茶,语气淡然地开口,“云夕,除了你,谁也不能挽救莉桥。”
云夕神色自若的喝一口茶,放下杯子,看了一眼母亲,“您不能失去事业,是吗?”
乔夫人按了按眉心处,“是,我三十年的心血都倾注在莉桥。”
云夕又问:“您和别人商量过吗?”
乔夫人沉默片刻,“没有,你知道,你爸一向不管我的事。”
云夕站起身来,缓步走向门口。
“云夕……”乔夫人站起身来。
“妈,我答应。”云夕拉开门,回头一笑,“您知道,我从来没有违背过您的意愿。”
“云夕,谢谢你。”
“不用,我嫁给谁,在一年前就已经无所谓了。我出门散散心,过两天回来。”云夕走出去,步态依然优雅,只是平添了几分落寞。
乔夫人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待接通后说道:“她答应了。”
电话那端的男人轻声笑了,“谢谢。”
乔夫人叹一口气,“不,我并没做什么,她连你是谁都不关心。”
“这么平静?”
“你……婚后好好对她。”
“这是我的事。”男人讽刺的笑着挂掉电话。
夏末时节,天气还很炎热,云夕却觉得寒冷,冷到了骨子里。二十二年了,这是母亲第二次要她离开这个家,去往一个陌生的环境。
第一次是在她十三岁那年,母亲要送她出国读书,她舍不得离开,可是母亲淡然的说这是为你好,你去吧。于是,她点头说好。她对母亲始终有种莫名的恐惧,不敢也不能违背母亲的指令。
记忆中,母亲从未抱过她,宠溺的亲吻就更不要奢望。母亲从未给过她任何惊喜。亲人之间也要讲缘分的,她与母亲,想是缘分太浅吧。
在国外漫长的七年,她发狂般地努力读书,想早点完成学业,早点回家。父母虽然每隔一年半载便去看她一次,之于她,还是太久了。她一直想得到母亲真挚热烈的爱,一直盼着快些长大,长大了也许就能找到通往母亲心海的那条捷径,从而不再有那么长的距离。
两年前,她拿到了学位,有了爱情,终于回家了。对于人情世故,她已经有了自己的方式,时常不着痕迹的讨得母亲欢心,母亲对她,真的多了几分亲昵。她是那么开心,每天像个小孩子一样,死死地抓着那点滴的幸福,却不知幸福那么短暂。
一年前,恋人时涛娶了她最亲密的好友肖露,如今,母亲要拿她换取事业的生机。
她乔云夕是谁,不过是颗无足轻重的棋子,可以随时被人抛弃,换取更大的筹码。
云夕走得累了,伸手拦下一辆计程车,轻声吐出两个字:“机场。”
手机进来一条短讯,是肖露,她说:云夕,生日快乐。
云夕慢吞吞打出一句话:祝你结婚周年快乐。
不知是谁的注意,时涛和肖露结婚时,把婚礼选在她的生日。许是巧合吧,云夕想。
————
飞机降落在珠海时,夜色已浓。
云夕在此地无亲无故,选择来这儿,只是因为这一航班能尽快成行。
走出机场时,云夕苍凉地笑,来这里又是何必,就算在家乡,又有谁会在意她的欢悲。唯一的价值,就是没有亲朋会见到她的挣扎,她的疼痛。
云夕随意找了家酒店住下来,洗了个澡,到一旁的夜总会消磨时间。
珠海是越夜越喧嚣妖娆的城市,短短的路程,举目皆是灯红酒绿,那么多的人,或是悠闲地走在街头,或是呼朋唤友落座在露天餐厅。
云夕开了个小包房,要了几色小吃和两瓶红酒。
服务生难免觉得奇怪,好心的问道:“靓女还有朋友要来?”
云夕笑着应道:“也许吧。”
云夕一口气点了二十余首歌曲,全部原声播放。这些都是时涛喜欢听喜欢唱的。
时涛一定不知道,自他结婚后,她的天空,凭空塌陷了半边。
她不是可以为了一段情缘一个男人便疯狂、崩溃的人,在人前控制着一言一行,甚至不时应肖露——时太太之约谈心逛街。可是那份疼痛,每日都在折磨着她,似是一把钝器,生生的将一颗心一点一点撕裂,一点一点掏空。她时常自问:还能更疼么?
从来也没怨过时涛,他要扛起肩头的责任,她能怎么样,只能笑着放手成全。何况,肖露嫁给时涛的时候,也有放不下的意中人,心头的苦涩又能比她少几分?都是不得已,她明白。
不知不觉,一瓶红酒见了底,云夕伸手拿起第二瓶,倒入透明的容器里氧化。
门在这时被推开,一个男人带着凛冽的气息走进来。
云夕抬起头打量来人。身形高大的男子,月光般清冷沉郁的容颜,利落的寸头,一身黑衣。周遭的喧嚣,在这刹那间无声。
他坐到云夕身侧,双腿优雅地交叠在一起,“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买醉?”声线低沉,微微有些沙哑,更具磁性。
“有什么不对?这点酒还醉不倒我。”
他微笑,“别高看自己。”
“也别小看女人的酒量。”云夕伸出食指晃了晃,“等等,你刚才说我千里迢迢到这里,什么意思?”
“我和你同一班飞机。”
“这样啊。”云夕把酒斟满高脚杯子,“现在,你要么出去,要么陪我喝酒。”
他接过她手里的酒杯,“我当然选择后者。”
云夕喜滋滋的,“好久没人陪我喝酒了,没想到在异乡找到了酒友。”
他语气变得温柔,“你高兴的话,我可以每天陪着你。”
云夕笑了,笑得无限凄凉,“于我,于你,都太奢侈。”
“不,易如反掌。”
云夕不再说话,把酒当做水一样的喝着。
许是一路劳乏,许是心情太差,云夕慢慢地觉得困乏。这就是喝醉的感觉吗?连哭泣的力气都失去。在婉转低回的歌声里,她渐渐支撑不住,倒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男子好脾气的结了账,把云夕一路抱回酒店。
她那么娇小羸弱,那么需要人呵护、怜惜。
而事实呢?她是他三十年来见过的最倒霉的孩子。
————
梦里,云夕回到了恋爱的岁月,醒来后亦是伤怀不已。
那个深夜,同学的生日派对结束,她喝了很多酒,头脑却是清醒的。走在街头,掏出烟来抽,却找不到打火机。懊恼之际,时涛拿出火来给她点上。他说:“女孩子,还是不要吸烟的好。”
“吸烟不好,又干嘛帮我呢?”她笑问。
“不忍心,有烟没火的滋味我知道的。”
云夕这才细细看着他的容颜,记住了他。那时,她修炼得对外人向来视若无睹,陌生人想要她记住,起码要连续见她十次以上,肖露总是无奈地喊她睁眼瞎。
慢慢的,和时涛混熟了,时常一起吃饭聊天,一点点拉近距离。听从了他的劝告,戒了烟,很少喝酒,让他一步步融入她的生活。
是在一个黄昏,她和肖露走在街头,时涛笑着向她们走来。他周身被夕阳的余晖笼罩,本是萧索的景象,因了他明朗的笑容,忽然间就生动起来。她对肖露惊叹:“原来时涛这么英俊呢。”肖露苦笑着白她一眼,满脸写着一句话:“你很欠抽。”
那天起,更加留意他诸多细节,更加珍惜他对自己的好,情愫就这样日积月累,有了日后的花好月圆。
一见钟情,也许美好且极为难得,但她想,那样未必有日久生情这份安全。慢慢感知,慢慢了解彼此,不是一时冲动,不会失望。
是那样周全无缺的男子,包容她的一切。分手后,她时常强迫自己去想他的坏他的不足,要命的是,搜肠刮肚也寻不到。
也许,他们是彼此前世的债,各自天涯,都会过得很好,走到一起,便成了殇。
云夕对着满室黑暗叹息一声,抬手揉了揉额角,酒的副作用发作,口渴,头疼。她想,醉死算了,醒来又是何苦呢?
忽然,一条手臂环上了她的腰肢,云夕觉得周身的血液几乎要倒流了。
她抖着手找到台灯的开关,借着昏暗的光线看向身侧,是昨夜一起喝酒的黑衣男子,云夕松一口气,原以为自己撞到了鬼魅。继而又气恼,皱着眉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男子幽深的眸子里有了笑意,“这是我的房间,你的应该是在隔壁。”
距离这么近,那张脸依旧没有任何瑕疵。云夕不由得暗骂自己,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闲情欣赏美男。她挣扎着起身,“那,不打扰你了。”
“现在走,你不觉得晚了么?”男子笑着,手臂牢牢地控制着她。
这一晚,她像个蹩脚的戏子一般,自编自导了一场闹剧,想来哭笑不得。可是,以往乖巧懂事又得到了什么?想到这里,云夕放弃了挣扎。
没有什么好珍惜的,没有什么值得在乎。她毁不了别人,却毁得了自己。
她娇柔地笑着,纤长的手指抚上他英俊的容颜,“你说得对,既来之则安之。”
男子欺身上来,眼神性感、狂野,“这样才乖。”
他的吻,强势地落下来。
晕眩感袭来,云夕闭上了眼睛。
那一刻来临的时候,她还是害怕了,退缩了。可是,正如他说的,为时已晚。
她只能无助地抓住他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