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持续了几日的阴霾终究散去,北地晋国的春日也露出了一丝暖意。
小舟一大早就跑出了东宫,小子样的打扮,牵着一匹小马,老老实实地转过了东宫门前的那条街,才过了路口,立刻翻身上马,一溜烟地疾奔木黎大营而去。
戍守京师的重地木黎大营一向戒备森严,只不过小舟到了门前连马速都不曾缓一缓,手指含在唇间,响亮地发出一声呼哨,营门口立刻闪出一队守卫,手忙脚乱地搬开营门路障的一瞬,小舟的小马已经贴着他们的身边飞驰进去。
“宁叔叔~我爹在不在?”
正在整理书札的宁山月愣了一下,抬起头茫然四顾,一阵凉风吹来,他终于在窗户被捅开的小缝里看到一双带点小狡猾的黑亮眼眸。
宁山月故意向四周看了一圈,“依小人看,倒是不在。”
窗户“咚”地一声被合上,小舟大模大样地从门口踱着步进来,声气也大了,“宁叔叔,我爹爹答应给我的那匹马到底什么时候给我啊。他可不能骗小孩。”
“小姐已经出阁了,算不得小孩。”宁山月微笑着随口应道,头都没有从那叠信札上抬起来。
小舟走了过去,趴在他身边,讨好地说,“又帮爹爹整理书信呐?”
宁山月笑着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忽然放下手里的信札,伸手过来轻碰了小舟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眼睛怎么肿了?又跟世子吵架了?”
“没有。”小舟干笑几声,“没睡好。”
“世子呢?”宁山月问道。
“我出来的时候他还睡呢,昨天就退了热,今天也没再发烧。”小舟不觉笑了,倒也没逃过宁山月的眼睛。
“小姐一大早回来,是想问那香的事?”宁山月端起手边的茶盅,无意地在指间转着天青色的瓷杯。
“是要问那事,不过最想要问宁叔叔,我要如何才能变成聪明人。”小舟在木黎大营将军的书案上撑起下巴,肿着两只眼睛认真地瞧着宁山月,“宁叔叔要是没法子的话,我就告诉世子殿下你要跟我私奔。”
宁山月手一抖,珍贵难得的瓷器在案上碰掉了一块瓷,宁山月好生心疼,摸了半天摔坏的杯子,“可惜了商将军的五十两金子。”
小舟也不在意,不就是个破瓷杯子么。随手捞起宁山月乌黑柔顺的一簇头发,在指尖绕着玩,宁山月叹口气,“小姐已经几岁了,还是昔日小儿形状,幸而世子殿下是不常出来的,什么也看不见。若不是这样,岂不是要生出许多没意思的误会来。小姐连人情世故都不通,何日才能变得聪明?”
“那又怎样呢?宁叔叔是先到我家的,我自然跟宁叔叔更亲近。”
宁山月摇摇头,“说你糊涂,你那小心肝其实又聪明剔透,说你聪明,你又不论在什么上头都是一知半解。也罢了,敢问小姐,昨日东宫是不是出了大事?”
小舟一怔,“你怎么知道?”没等宁山月回答,她又恍然大悟地“喔”了一声,“是听中尉署的人说的罢?”她皱皱眉头,还是没放开宁山月的头发,“百里翌的太医,在东宫门口自杀了。”
“太医为何自杀?”宁山月耐心地问她。
“国主说是因为我抢他的药方看,把他逼自杀了。”小舟赌气说完又有点不安,“宁叔叔,是我逼死他的吗?”
“这么说,昨夜国主也去了东宫?”宁山月说道。
“是呀,因为百里翌他不肯喝药,而且又死了一个太医。宁叔叔,为什么百里翌的药方谁都不可以看?”这个问题可是已经憋了小舟一宿了。
宁山月笑了一下,不在意地说,“王宫的东西,自然全是秘密。只是,小姐是世子妃,要看殿下的药方,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太医不至于因此就自杀,国主也算是个聪明人,也不至于这么简单就认定太医是被小姐逼死的。”
“那做什么……”小舟恼火地嘟囔了一句。她的膝盖现在还疼,天亮百里翌把他叫醒的时候,她还以为她这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呢。
“恐怕国主对商家总归是不放心的。”宁山月还在怜惜地抚摸着碰坏的茶盅,随口说道。
“国主对百里翌才是不信任。那药方国主看了一遍说是很好的药方,跟着便说百里翌什么身子坏了心也坏了的话,说的百里翌都快哭了,说百里翌怀疑自己亲爹会害自己什么的话——国主是不是脑子坏了?谁会怀疑自己亲爹害自己啊?”小舟不满意地说,扁扁嘴,想起百里翌难受的模样就很是不爽,“平时恨不得当着天下人的面说自己最爱世子这个儿子,可是有一点不顺心便不顾儿子是不是病着,就要没来由地罚儿子跪。哦,我想起来了,国主该不会看不上我,就觉得是我挑唆世子吧?可是百里翌又不是蠢货,怎么可能相信外人不相信自己爹啊?”
宁山月耐心地听着小舟嘟嘟囔囔的抱怨,等到小舟彻底嘟囔够了,他才开口,“小舟跟着我读书也有六年了,读了那么多史书,为何没有发现历朝历代的太子都不长命?”
小舟陡然听了这句话,一时间呆住了。
“只说我们晋国的东宫,就曾经死过五个世子,其中三个跟殿下一样,都是出生即受封世子,这三个世子中死的最早的一个,死的时候才满周岁。”宁山月说,他没有看着小舟,没有看到小舟煞白的小脸,“小姐,你不是妇人养大的孩子,大约不会相信什么鬼神诅咒之类的话吧?”
小舟突然开始觉得自己趴在案上真有些累。她站了起来,耳里听见外边的东风正紧,房檐下的风哨发出一串急促的鸣声。
她虽然叫小米粥,可是,到底也不是傻孩子。“若不是天灾,那就是人祸吧。”
“宫闱之中的倾轧从来都是激流暗涌,小姐如今已经身在其中,不能毫无察觉。”
“是被后妈害死的吗?为什么做爹爹的不好好保护自己的儿子?”小舟看着宁山月的妖孽脸。爹爹为了保护最爱的孩子和一生最好的朋友,是可以不顾一切的,小舟一直对此深信不疑。
“若不是他们的爹爹对他们不肯放心,那些**的女人们,如何杀的了百里氏的血脉?”宁山月淡淡地说。小舟望着宁山月微微颦起的眉,忽然觉得宁山月的脸上有些上了岁数的人才有的疲惫,可是等他展开眉,依然是倾国倾城的妖孽脸。
“百里翌……是天生的身体不好。”许久之后小舟才说了一句。
“听说是的。”宁山月说,有一些心不在焉,像是根本没仔细听小舟说话。
“那那那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跟东宫有关?”小舟突然着急了,她就是性子急,像宁山月那样慢慢地说话,她很快就烦了起来。
“小姐自己觉得呢?”宁山月抬起头看着小舟,“做什么要问别人呢?一是你总有问不到的时候,二是别人说的也未必对。”
小舟恼火地低下头,她总觉得自己不够聪明,比不得爹爹,也比不得宁山月,“如果我说了,定然是会错的,宁叔叔说不定要偷偷取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