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太郎一直担心黛丽丝会离开这里,得知她不离开而乔治要离开,他高兴得拍手称好。这几天他有事没事总紧紧地跟着黛丽丝,看到黛丽丝对乔治恋恋不舍心里好酸好嫉妒,当他看到黛丽丝拥抱乔治和乔治吻别时,他忍不住发出了尖叫,把黛丽丝和乔治吓一跳。
五百名提前离开的侨民,在日本宪兵的监视下,与难友告别。苦难的岁月让他们结下了同生共死浴血奋战的战友情谊,他们与难友一一拥抱,难舍难分,洒泪而别。托米指挥剩下的军乐队人员演奏着苏格兰民歌《友谊地久天长》乐曲为他们送行。
4
小收音机成了格拉斯特与柏兰德交往的纽带,小收音机总爱出毛病,一出毛病格拉斯特就找柏兰德,柏兰德空闲了,也会找格拉斯特一起听收音机,他们慢慢成了心照不宣的好友。
集中营的侨民不再到机场做苦力,土木工程已经完工,机场建设进入了后期内部设施和技术保障完善阶段。柏兰德仍时不时接到任务到机场完成他的任务,格拉斯特试探地问柏兰德,这个机场甚时候投入使用?能不能投入使用?对这样的问题,柏兰德总是避而不谈,似乎这种问题不是他们谈论的话题。
日军在机场举行试飞庆典仪式,日本人倒是没忘了这些侨民参与了机场施工这件事,让他们选派一百名代表参加庆典仪式。格拉斯特、戴维斯、迪兰和托米自然都在代表之列,他们乘上汽车开往机场的时候,心情说不上喜悦,也说不上沮丧,机场建成建不成与他们毫无关系,又不是他们国家的事,也不是同盟国的事,而是敌国日本的事。
试飞庆典不算隆重,但塔台四周还是插上了旗帜,还有一条显眼的用日文写成的“热烈祝贺潍县机场首飞成功”、“向英勇的首飞勇士致敬”等标语。塔台房顶那面太阳膏药旗不可一世地在空中招摇着,肆无忌惮地张扬着日本人的嚣张。广阔的停机坪中央摆了一溜桌子,桌子上铺着血红的桌布,这是为当地日本的军政要人准备的座位。这一溜桌子前面,还摆了两张同样铺了桌布的桌子,桌子上摆着酒和酒杯,显然是为首飞飞行员试飞成功准备的庆功酒。
机场的所有日本人都在忙着,兴奋着,而这些侨民代表却沉默着,他们没有期待也没有企望地当着陪衬。机场的热闹和热烈渐渐转入沉静,他们的目光注视了时间之后,全部集中到跑道方向的上空,他们心怀不同的期待等待着首架飞机在空中出现。
一个黑点终于在跑道终点上方的远方天空出现,黑点越来越大,看清了日本飞机。内行的人认出是一架川崎95式日军战斗机,机身上涂着太阳膏药旗。按照塔台指挥室的指挥,飞机开始下降降落。飞机着陆那一瞬间,机场上的所有日本人都跳跃欢呼起来。飞机冲刺般滑行着,没出八秒钟,飞机突然飞出跑道,飞机侧身翻了个跟斗,接着起火,起火瞬间,机身冒出一股乌黑的浓烟,接着发出巨响,机身与飞行员变成碎片疯狂地向四面八方飞射。
在场的日本人从上层到士兵,都呈现出一副壁画般凝固的表情,他们全傻了,没有一个人说话,连惊呼都没有,只有意外、惊愕、痛心。
在场的侨民代表也没有欢呼,当然也没有痛惜,他们依然跟开始一样木然地当着陪衬。只有格拉斯特和托米,几乎是同时把疑问的目光投向了柏兰德。柏兰德面无表情,就跟格拉斯特向他提问时一样,机场建设的成功与失败都不是他参与谈论的话题。
消息传到集中营,侨民们乐了,有的忍不住拍手叫好,不愿外露的也在心里暗暗高兴。
格拉斯特没有表现出兴奋,他还是不时地偷看柏兰德,柏兰德依旧面无表情。格拉斯特忍不住朝他送去一个微笑,柏兰德却视而没见,依旧面无表情。
上村河野用甚方式表达他的恼怒都可以理解,他不知上司会咋处分他,他先把山本正浩训了再说。山本正浩在上村河野面前完全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任上村河野骂他甚,他都不吭一声。对这重大失败他都有了当场剖腹认罪尽忠的心,哪还在乎训斥。山本正浩扛着满脑子蹊跷回到集中营,他不懂机场跑道设计,整个工程他仅仅负责安全保障而已,但设计施工人员有他这儿的人,他没有一点推卸责任的想法。他只是搞不明白,平平整整坚固结实的跑道咋落不了飞机,飞机着陆后咋会飞出跑道栽跟斗,问题究竟出在飞行员身上还是跑道上?他找不到兴师问罪的对象,连个泻火的出气筒都找不着,他憋得心脏隐隐作痛。
山本正浩想不出高招,就拿出最下作的臭招,气急败坏地将集中营自救会的人悉数押上观望台,指挥日本宪兵一气枪杀了二十个中国俘虏。
格拉斯特的心情坏到了极点。
史密斯鬼鬼祟祟出入各个宿舍,他已经接到了任务,他那两只鼠眼像进入发情期的野猫,亮得放光。这对鼠眼时刻盯着格拉斯特、柏兰德几个自救会的负责人。他发现飞机出事后,柏兰德比以往更加沉默,常常一个人闷头抽烟,夜里竟还问史密斯要酒喝。他还发现格拉斯特常跟柏兰德眉来眼去,但他没能破译出他们之间目光的密码。史密斯联想到柏兰德是机场跑道的设计人员,他分析,飞机降落出事,跟柏兰德绝对有关系。他把这个可疑情况直接报告了山本正浩。山本正浩觉得很有道理,第二天柏兰德被关进了禁闭室,当天下午又被带进了刑具房,有人听到了柏兰德受折磨的惨叫声。
格拉斯特、戴维斯和托米找山本正浩交涉,责问他为甚无缘无故折磨柏兰德,要山本正浩拿出关押柏兰德的证据。山本正浩无言以对。托米问山本正浩,一个专家,为你们尽心尽责做了事,你们不给人一点报酬奖励也就算了,反以莫须有的罪名迫害他,这是甚逻辑,甚人道。山本正浩有点无可奈何,能用的刑都用了,柏兰德始终只有一句话,他按自己的职业操守尽了责,再没有第二句话。山本正浩只好暂且搁下杀害柏兰德的念头,但没让柏兰德自由,仍关押在禁闭室。
托米从艾伦躲藏的地方得知教堂地下室原来有地道,但不通外面,他建议组织挖掘,与外面打通,然后分批分期从地道脱身。格拉斯特认为这样风险太大,集中营还有一千五百多人,无法组织,稍有闪失,就会出现大的灾难。再说,现在日军占领着整个中国,外国侨民即使逃出集中营也无法躲藏,他主张还是等待许子衡校长的消息,争取得到国际红十字的援助,在这里等待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
托米不甘心,他竟瞒着格拉斯特秘密组织挖掘。他根据戴维斯提供的情况,判定钟楼下面就是地道口。深夜,托米带领一部分人,利用夜色掩护在钟楼下开始挖掘。史密斯早将探得的情报报告了山本正浩,当托米他们开始挖掘时,探照灯光将他们全部罩住,机枪扫射,几个侨民无辜牺牲,托米侥幸逃脱。
这件事气坏了苗雨欣,她故意不再理睬托米,托米主动找苗雨欣检讨,说自个儿做事不冷静,感情用事,个人英雄主义,直到苗雨欣开口批评他为止。事后他们分析,肯定是史密斯告密,这条毒蛇必须尽快斩除。格拉斯特分工托米监视史密斯的行动,找机会惩罚这个内奸。
5
赵兴泰送来了喜讯,许子衡和许瑞民们回到潍县,他们募集到了相当于十万多美元的善款,只是他们与中立国联系有困难,请格拉斯特提供联系的方式。
苗雨欣找格拉斯特和戴维斯商量,她主张格拉斯特越墙逃出集中营,许校长他们找中立国无论人缘和语言都有困难,格拉斯特与博格是老朋友,只有格拉斯特出去协助,这事才能顺利完成。
格拉斯特接受苗雨欣的意见,决定他和迪兰两人一起逃出去,他熟悉中立国使节人员,迪兰给国民政府当过顾问,又会汉语,便于与许子衡他们沟通合作,万不得已他还可以直接与重庆方面联系,争取国民政府的支持。只要国际红十字会出面,日本人就无法拒绝,这样药品和食品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集中营。
又一个消瘦病患者在医院饿死。戴维斯屋子那条输送鸡蛋的线被切断后,再没有别的渠道可给这些消瘦病患者救急。就在这天夜里,格拉斯特跟黛丽丝郑重地商量了逃出集中营的事。
格拉斯特问黛丽丝,知不知道苗阿姨的医院里又死了一个人。黛丽丝说知道。格拉斯特又问知道他为甚死的吗。黛丽丝说知道,是饿死的。格拉斯特问黛丽丝饿不饿。黛丽丝说天天都饿。格拉斯特再问,这样饿下去,集中营里的人能不能熬到战争结束。黛丽丝说不知道,不知道战争还要进行到哪年哪月。格拉斯特说谁都不知道战争要进行到哪年哪月。黛丽丝说我要睡了,没力气说话了。格拉斯特说宝贝,你再坚持一会儿,爸爸有重要事情跟你商量。黛丽丝问甚事。格拉斯特说咱们不能就这样在这儿等死。黛丽丝说有甚办法呢。格拉斯特说集中营外的许爷爷,就是苗阿姨的干爸,已经募集到了十万美元的钱,但他们就算拿这钱买了粮食和药品也送不进集中营,送来了也都会让日本人没收,只能让日本人得便宜,咱们还得照样挨饿。黛丽丝问哪咋办呢。格拉斯特说,唯一的办法是找中立国,就是既不参与日本、德国这些侵略国家的阵营,也不参加咱们美国、英国、中国这样的同盟国阵营,他们是中立国,就是上次送爸爸收音机的博格叔叔的国家瑞士,通过他们联系红十字会国际委员会,把钱给红十字会国际委员会,让他们买了粮食和药品来援助咱们,日本人就不敢反对,也不敢克扣,咱们就有救了,再不会挨饿。黛丽丝说,哪好啊,就让许爷爷他们快点去办吧。格拉斯特说,可是许爷爷他们不认识博格叔叔,没法联系。黛丽丝一听也犯了愁,哪咋办呢。格拉斯特说爸爸认识,爸爸可以与他们一起找红十字会国际委员会。黛丽丝说可是爸爸在这里出不去呀。格拉斯特说所以爸爸要跟你商量,爸爸准备和迪兰叔叔一起逃出去,帮助许爷爷。
黛丽丝不吭声了,好半天她才说,爸爸我饿了。格拉斯特说,我逃出去你同意吗?黛丽丝担忧地说,爸爸逃出去有危险吧,让日本人打死了,我就成孤儿了。格拉斯特说,是有危险,有危险也得干,不能这么等死。黛丽丝说,我太饿了,话都不想说了。格拉斯特问,你同意爸爸逃出去吗?黛丽丝说,爸爸要是走了,我一个人在这里害怕。格拉斯特说,我会让戴维斯院长来保护你,你可以搬到他那里住,平时在学校由托米叔叔照顾你。黛丽丝说,妈妈没有了,我再不愿意跟爸爸分开,我害怕山本太郎欺负我。格拉斯特说,他们会像爸爸一样保护你的,爸要不出去,就弄不来粮食和药品,集中营里的人都会饿死的。黛丽丝又半天没说话,后来她说,我实在太饿了,说不动话了。格拉斯特说,那我就准备逃出去啦?黛丽丝说,我要跟苗阿姨住,苗阿姨会保护我,我喜欢苗阿姨。格拉斯特说好,那就让苗阿姨保护你。黛丽丝又问,爸爸出去了要多长时间回来。格拉斯特说爸爸出去了就不能再回集中营了,爸爸办完事后,会想办法让苗阿姨把你带出去,咱们就再不分开了。黛丽丝说爸爸说话一定要算数,咱们拉钩。格拉斯特像签署外交文件一样跟女儿拉了钩。
许子衡接到苗雨欣的信,找高炳伟紧急商量,拟定好逃跑时间、接应地点,再请鲁明生配合,用调虎离山之计实施逃跑计划。然后将计划交给赵兴泰带回集中营。
那天午夜。埋伏在南大门两侧的游击队突然向集中营日军的炮楼和瞭望楼发起攻击。日军和伪军从睡梦中惊醒,慌得连衣服都顾不得穿,操起枪匆忙还击。
格拉斯特和迪兰早已做好准备,直奔西北角,许瑞民和游击队员已经架好梯子,格拉斯特和迪兰没遇到任何麻烦就越出集中营围墙,迅速钻入玉米地直奔东郊。
山本正浩组织日伪军猛烈反击,集中营外突然一片沉寂,游击队撤得无影无踪。机场试飞失败的气还没出,又遭游击队袭击,成心想把山本正浩活活气死。接着黛丽丝与苗雨欣演出了一出好戏。黛丽丝按照爸爸的交待,待院子里枪声一停,黛丽丝就穿着睡衣,一边哭一边去找山本太郎。山本太郎见黛丽丝来找他很高兴,听她说爸爸找不着了,他就一起帮她找她爸爸,找来找去找不着,山本太郎就带着她去见他爸爸。山本正浩问她,她爸爸甚时候找不着了。黛丽丝说晚上跟她一起睡觉来着,听到枪响吓醒,就不见爸爸了。山本正浩问她,她爸爸跟她说过甚没有。黛丽丝哭着说,爸爸甚也没跟她说,现在妈妈没有了,爸爸也不见了,她怎么办。哭着哭着,她说要去找苗阿姨,她要跟苗阿姨住。山本正浩只好让卫兵送她去医院找苗雨欣。苗雨欣连夜把黛丽丝的东西搬到她的住处,黛丽丝把苗雨欣当自己的亲姨。
山本正浩没把格拉斯特逃跑的事报告上村河野,只说遭到了游击队的突然袭击。上村河野还是知道了,不知是谁把这事报告了上村河野。上村河野当然不能放过这事,山本正浩再一次遭到训斥。山本正浩憋气,他不明白,他这么精明的人,从没有过一丝松懈,咋会连连遭人暗算。他觉得一直有一个人在暗中跟他作对,而且他老是胜算。这个人会是谁呢?假如是格拉斯特,他已经逃走了;要是许子衡,他在集中营外,不可能对营内的事了如指掌;那这人会是谁呢?可以断定他们是里外勾结,要不,不可能有这种联合行动。山本正浩下定决心,要对潍县县城和周围的乡村进行一次彻底搜捕清剿。
第二天天没亮,山本正浩率两百日军三百伪军从四面开始对潍县城进行梳篦式的搜捕,挨家挨户翻箱倒柜,把潍县城翻了个底朝天,谁敢反抗,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