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怜打定主意，密切注视着那人。他背对着温怜，墨色的长发披散下来，像水藻一样漂浮在水面上。他又向前走了两步，温怜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了，暗自稳了稳心神，猛地从水中跃起，同时手掌在水上一拍，用内力击出一片水浪来。
男人反应极快，几乎是温怜提气将跃的时候便察觉到有人，转身时水浪刚刚向他打过去，还未及湮没他的视线。温怜身在半空，蓦然与他四目相对。
那是一张刀刻斧凿般的脸，冷漠俊美，水珠挂在他的眉梢发际，显出几分难言的诱惑。他眼眸黑亮得惊人，目光直直射来，犀利如箭，给人一种窒息的压迫感。
叶城！
温怜大惊，叶城神情也是一愕，动作生生滞住，水浪裹挟着温怜的内力瞬息即至，将他没顶而吞。
温怜狼狈地逃上岸，抓起外衣披上，这才回头看去。
水波颤动，不见人影。温怜闪身树后，一边快速着衣，一边疑惑地向水面打量。可是待她穿好衣服鞋袜，还是没见到叶城浮出水面。
难道……叶城不会凫水？！这个念头刚一升起，温怜已是心中一寒。要知道这个温泉池极大，有深有浅。叶城方才站立的地方水刚好到他的肩部，再往前就会更深，他被浪花裹挟着向深水区去，可能又呛了几口水，饶是武功高强，这会儿也无从施展……
温怜心下大急，一个猛子又扎进水中。她一入水便潜向叶城沉没的地方，叶城此时已没有挣扎的动作，双目微闭，长发随着水流漂动。在水中，就连他素日冷硬的侧脸也显出几分虚弱无助来。
温怜游到他身后，一手从后向前揽住他的脖子，奋力带着他破水而出，向岸边游去。
她强忍着全身湿透后的冷意，拖着叶城上岸，见他唇青面白，毫无知觉，不由慌了神。
“叶城！叶城？你别吓我……”温怜拍了拍他的脸，带着哭腔唤了几声，用内力逼出了他腹中的积水，叶城却毫无反应。她拿手一试，感受不到他的呼吸。
“没事的，不会有事的，不会的……别吓我……”温怜喃喃说着，却是心慌意乱，连手都在微微发抖。惶急之中，她猛然忆起从前在青州时曾见过一个西洋大夫用惊世骇俗的法子救活了一个溺水的小孩，虽然那个大夫随后被村民赶出了村子，但那个小孩却是在他的“猥亵”下活了转来。
温怜陡觉眼前出现一线光明，她动作轻柔地除去叶城口鼻中因呛水而来的秽物，右手托在他的颈部，让他的头微微离地，自然后仰，左手捏住他的鼻子，开始嘴对嘴地吹气。
叶城的唇出乎她意料的柔软，但是现在可容不得她有半点旖旎心思。也不知过了多久，手掌下的身体微微动了动，她立时察觉，还没来得及欢喜，叶城出手如电，一拳击在她的心口。
这样近的距离，温怜猝不及防下根本避无所避，好在叶城身体正虚，又是仓促发难，内力未提满六成，温怜本能地向后一仰，动作虽微，好歹也卸了几分力道，这才未受重伤。她本单膝跪地，这时放开叶城，于空中一个后翻，落地时急退数步方才站稳。
心口剧痛，温怜伤在要害，喉咙一阵一阵发甜，她低头将涌上来的腥甜液体咽了回去，抬首看向叶城。
叶城动作极快地穿好衣服，一点不像刚刚还意识全无的人，没有半点虚弱的痕迹。他冷冷扫了温怜一眼，那一眼，轻鄙不屑，让温怜的心仿佛又被打了一拳，痛得一弯腰，唇角终于流下一道鲜红的液体。
“公主殿下，人贵自重，请不要再玩这样的把戏。”他看也不看温怜，就这样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他以为，是她故意引他前来的？他以为，他溺水又得救，这一切都是她的设计？温怜一愣，转身去拉他：“你误会了……”
叶城脚步一错，避开她的手，皱眉看着她，那眼神，是毫无掩饰的厌恶。“华宜公主，我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你不要一再纠缠。”
温怜怔怔地看着他，眼泪忽然就下来了。“你……你怎么这么说？我刚刚才救了你……”
叶城神情一僵，也不知想到什么，俊脸忽然一红，接着脸色比先前更难看了几分，眼中流露出几分羞愤，喝道：“住口！”他愤恨地看着温怜，胸口气得一起一伏，像是恨不得拔剑杀了她似的，按捺着怒火缓缓道：“华宜公主，你是什么样为人，近在京城，远至边关，上到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踏前两步，温怜在他的压力下，竟不由自主地退了两步。“然而你把主意打到我叶城的头上就是大错特错！任你是金枝玉叶，我也不会曲意求全！士可杀，不可辱！”
温怜美目圆睁，珠泪盈盈，满脸的不可置信。她摇着头一把捉住叶城的衣袖，不管不顾地解释道：“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说过，我喜欢你！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把你收作面首，我绝没有丝毫折辱你戏弄你的意思！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叶城身形动了动，见没有躲开她的手，也就没有再有动作，任她拉着，嘴角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是么？”他漆黑的眸子倒映着温怜小小的影子，温怜看到他眼中的自己，那么微小，从不曾见过的可怜。
“那真可惜，我绝对不会看上你这样骄淫狠酷的女人。”叶城并指如刀，将温怜拉着的袖子毫不留情地切断，转身就走。
“我的未婚妻端庄美丽，善良单纯，跟你简直是云泥之别，天地之差。”
温怜睁大双目，叶城在她朦胧的视线里逐渐远去。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府中的，只记得回家后蒙头便睡，不理会任何人。
那时的很多细节她都记不清了，但是他说的那些话，还有他看她的眼神，却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放。她多么想，多么想时光倒流，那样的话，自己一定不会凑上去自取其辱。她多么想，多么想那是一场梦，仅仅只是一个噩梦。泪水沾湿了枕巾，她昏沉沉睡去，又在夜间醒来，在黑暗中睁着双目一动不动。
叶城的话，字字诛心，温怜直哭得头开始隐隐作痛。她这一夜，仿佛把十几年的眼泪都一次流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