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小蔓向水里投了一块小石头，突然就有一只野鸭子扑楞楞地飞起来又落下。小蔓惊喜地喊道，啊，有野鸭子！说着就向芦苇丛里跑去。还没等范志刚提醒，就听到里边一声大叫，爸爸！爸爸快来呀！快来救我！……啊——！
范志刚跑进芦苇丛前，先对尤扬喊道，你别过来！
小蔓这种城里长大的孩子当然不会知道芦苇荡就是沼泽地。她刚伸过脚去，就一步陷进了深泥。当范志刚进去的时候，她已经有一半小腿陷在里边，而且还在一点点地往下陷。她左右挣扎，惊声尖叫，脸色煞白，一见到爸爸就哭了！她哀哀地哭叫道，爸爸！爸爸！爸爸！
范志刚大喊，爸爸来了！你别动！别再动了！
范志刚顺手将身边的芦苇挽起一把，一拧，往脚下一垫；又一把，一拧一垫；两步就到了小蔓面前，他伸手拉住小蔓，一提，再一提，一把将小蔓抱在怀里，出了芦苇丛。
尤扬扑上前抚摩着女儿，强笑着说，没事了，没事了，有爸爸哪，没事了！别哭了，小蔓，别哭了，这不是没事了吗？
小蔓抱住爸爸不撒手，说，谢谢爸爸！爸爸真好！
八点多钟，一家人回到家。吃过早饭，范志刚就上班去了。
小蔓洗过澡躺在床上，惊魂未定，将睡未睡之时，对坐在床边的妈妈说，妈妈，咱们过来住吧，爸爸太可怜了！
尤扬说，我看你更可怜……
小蔓说，妈妈，真的，咱们过来陪爸爸吧。
尤扬说，那你的学习怎么办啊？
小蔓说，我不是说过我没事吗？人家这儿的学生就不上大学了？——我就不相信。
下午，送她们母女俩上长途汽车的时候，范志刚顺便告诉妻子，“水洼子”就要开发了，要搞成一个度假村，让更多的人来住，来玩。
尤扬说，那就可惜了，那自然景色肯定会被破坏的。
范志刚说，那也没办法，这么好的地方瞒不住的，最近已经有人往这儿跑了……早晚的事。然后他又说，这儿一开发就会热闹了，繁荣了，你们也可以搬来了。
小蔓说，爸爸，我现在就想搬来……
范志刚说，那就要看妈妈了。说完，他盯着尤扬好半天，神态中有几分疲惫，几分审视。
回到城里的家，一推门，尤扬就感到有些冷，好像有嗖嗖的风从耳旁吹过。一股不祥的预感向她袭来。她马上把家里的门一一推开，察看窗户，果然，小蔓的房间里一片狼籍，书都在地上，石灰和碎石摊洒在书桌上。但没有进人的痕迹。窗玻璃上一个大大的三角洞，显然是偶然被外边的什么锐利东西碰破的。
小蔓进门就大叫起来，妈妈，怎么回事，是小偷吗？
妈妈说，不是，是窗户被打破了！她打开窗子，往上看看，又往下看看，说，准是上边施工队往下掉的什么东西碰的。
小蔓哭丧着脸说，怎么老是我这么倒霉呀！
晚上，小蔓住到了妈妈和爸爸的大床上。一天旅途劳顿，母女二人早早就睡下了。
晚上十点钟，顾万胜来了个电话。喂，小尤，回来了？
尤扬悄声说，回来了。
还好吧？他问。
还好。
顾万胜感到了对方的谨慎，又问，不方便？他在？
尤扬说，不是，小蔓房里的窗户被碰破了，她在我这儿……
顾万胜说，哦，那就不多说了，顺利回来就好。还有，明天我去给你安玻璃吧。
尤扬问他，你行吗？
放心吧，中午可以吗？
中午？行，我可以回来……尤扬放下电话，松了一口气。事情说定了，明天中午，中午就中午。
第二天上午股市刚收市，十一点钟，顾万胜就带着工具和一块玻璃来到尤扬家。尤扬正在给顾万胜做午饭。顾万胜先到小蔓房里看了窗玻璃，用钳子把玻璃茬一点一点地掰掉，又把旧腻子敲掉，这时尤扬就叫他吃饭了。他搓着手坐回桌旁，看尤扬一样一样往外端菜，忽然就冒出一句话，一出口就吓了尤扬一跳。他说，小尤，我要和你一起过日子！
尤扬心里一惊，手里的鲜藕汤汤汁四溅，顾万胜赶快接过来，跟着又说，我是真心的。
尤扬说，老顾，这是不可能的，你还不知道吗？
顾万胜说，我知道不容易，可是我们可以慢慢努力……
尤扬说，我们已经做错了，要是再把两个家拆了，那就更错了。
顾万胜似有醒悟地说，噢……我明白了，昨天老范对你一定是非常好非常好，让你过意不去了？
尤扬不语。
顾万胜绕到她身后，缓缓地抚摩着她的头颈，弯下身吻她。他说，对不起，我再也不逼你了；可是我好像有预感，好像你要离开我似的……我真害怕失去你！
尤扬说，老顾，我们现在是幸福的，是吗？……那就别想以后好吗？
顾万胜问她，你是说现在？现在幸福？马上就让我看看……
当顾万胜和尤扬重新回到餐桌旁的时候，饭菜都已经凉了。尤扬又回厨房热汤热菜，顾万胜索性去小蔓房间把窗玻璃安上。
两三天来，尤扬一直陷在矛盾之中。她爱范志刚，也爱顾万胜；她需要范志刚，也需要顾万胜。她曾设想，如果为了这个家，她能不能从此不再与顾万胜来往？结论是不能。如果她离开了顾万胜，就好像冰冷的脸颊离开了温暖的手掌，从此失去了宽厚的呵护；内心失去了诗意，耳旁失去了音乐，身体失去了阳光雨露，眼睛失去了相视一笑的默契，失去的还有很多很多。反过来，她也不能离开范志刚。尽管他自我中心，死板执拗，少言寡语，但是这个家是因他而存在，她因他而恬淡安然，小蔓因他而无忧无虑；父母因他而无牵无挂；作为丈夫，他是称职的；而且他爱她。
窗外响起中午放学的小学生们的说笑声、打闹声、家长们高高低低的吆喝声，还有杂杂踏踏的脚步声和各种喊叫声，今天似乎比往日更热闹，更嘈杂，多半是楼上的施工队在大喊大叫。
她端着热好的菜一出厨房，一眼看到，坐在桌旁的竟然是小蔓她小叔。心里一惊，小弟，你怎么来了！
小弟叫范志强，他镇定地望着她，说，嫂子，我路过，看窗户开着，就知道您在。
尤扬心里嘣嘣乱跳，脸上强作笑容，说，正好，先吃饭吧。她忐忑不安地为小弟盛上饭，往小蔓房间里看了又看，什么也没看见，就说，你吃着，我去关窗户。
进门一看，屋里没人，可是工具还散放在桌子上。小蔓的房间本就不大，没有地方可以藏人，可是老顾他在哪儿呢？她又去自己卧室看了看，也没人。卫生间的门是半开着的，一目了然，也不会有人。她自言自语道，人呢？
范志强反问，什么人？
尤扬说，给我们安玻璃的人呀！
范志强埋头吃着，说，没看见。然后又问，他是哪儿的？
尤扬一时无奈，就说，一个熟人。
小弟“噢”了一声，仍旧低头吃。尤扬脑袋里一片空白，心里也一片空落落的。顾万胜，老顾，你难道走了？招呼也不打、工具也没带就走了？怎么可能？
等范志强告辞后，尤扬又在家里找了一遍，还是不在。他去哪儿了？出门之前，她拨通他的手机，应答的是个女人，那边喂喂了两声，尤扬就挂断了。怎么回事？下午到了单位，尤扬又拨了他的手机，却是“对方没有开机”的提示。
从此一连几天，都是这句话。尤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即使他被范志强撞个正着，即使是两个人打起来了，事后也该有句话呀。
一天小蔓下学回来，说是班上已经有同学入团了。尤扬就问她有没有写入团申请书。小蔓说，都写了；老师说写了申请书的同学，考政治的时候给加分。
尤扬说，这样可不好，这是目的不纯嘛。
小蔓说，我们班有些男生就是这么说的，就不写；我觉得他们挺有主见的。
尤扬立刻问，都有谁？
小蔓说，说了你也不认识。见尤扬不语，一会儿她又说，你是不是想问顾盘？他没这么棒……
这是几天来尤扬得到的唯一一点儿和顾万胜有关的信息。既然顾盘还正常学习，顾万胜就该没什么问题。
可是有一天，尤扬在单位接到了老吕的电话，他说，小尤，你知道不知道，老顾出事了！他从楼上摔下来，全身粉碎性骨折，骨盆、胳臂、腿，都断了！
尤扬一听之下几乎昏厥，心中绞痛，忙问，他现在怎么样？
老吕说，听说还没脱离危险，也许够戗……
他……从哪儿？从哪儿摔……的？
老吕说，从楼上，听说他是在他母亲家擦窗户，一不小心呗……
尤扬问，他住……哪家医院？
老吕说，他家里人不说，不愿意让人看……多可惜呀，就算活过来也是残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