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志强仔细地回想了一生中那些女孩追他的手法、过程和步骤，归纳为如下几点：一是随身如影频频亮相；二是凝眸注视脉脉含情；三是诗情画意鱼雁传书；四是主动援手热情呵护；五是忧愁忧伤楚楚动人；六是主动诱惑安排幽会……最后这一招是小乔用过的。
这是女人追男人的办法，估计男人追女人更简单些，二、四、六即可。说实话，要范志强下决心去做这种追女人的低三下四的事情，他还是有心理障碍的。但是他必须去做了。
刘雅丽对陌生男人接近自己的企图一向斥之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从小到大，她的家庭虽然并不富裕，但是一直把女儿当金子疼。小时候，姥姥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自己把自己当金子，人家才把你当金子。
所以刘雅丽的高傲几乎是与生俱来的。小男孩们因为她的高傲而向她攻击，大男孩们因为她的高傲而互相攻击。
后来真正对她的高傲发出致命一击的是高考。那年她落榜了。剩下的可供选择的学校只有几家中专。她选了会计专业。完全是虎落平阳公主落难的感觉。过去的同学她一律不再来往，身边的同学又是她所看不起的。三年以后参加工作，直到人家把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顾万胜介绍给她，才算解了她心中的一个结。虽然她觉得顾万胜很平常，但是与他结婚，尽快与他的身份联系在一起，这是她向屈辱的过去告别的一个仪式。后来她姥姥又有些后悔，说是如果再等两年，兴许还能等到博士硕士哪！
和顾万胜在一起的十几年，刘雅丽没觉得好，也没觉得不好。家庭经济上早早的翻身为她的高傲奠定了稳固的经济基础，至少没让她沦落到看着别人大把花钱而自己空有花容月貌却囊中羞涩的地步。当然她觉得这是顾万胜应该做的。你娶了一块金子，还能不好好爱护吗？
这天晚上，刘雅丽没吃饭就匆匆赶到区文化馆参加业余模特表演，为一家生产工作服的企业做秀。据说区里大大小小的企业全来了人。
在模特队里，刘雅丽不算是出色的，因为她的个子不够高，一米七一的高度在日常生活里看来就很挺拔了，可是在Ｔ型台上就稍显不足。所以她的出场常常被安排在后边，因而也常常有机会偷窥台下。这天，她突然在观众席里看到了范志强和他的一家。他妻子很平常，也看不出年龄大小；但他的儿子还小，就坐在他的腿上。这幅情景使得刘雅丽一下子明确地意识到，范志强是个比自己小的男人。
但是，他究竟为什么总是围着她转呢？他一天到晚来电话，莫名其妙地嘘寒问暖，虽然再也不提吃饭的邀请，但是总想要约个地方见面。她尽管次次回绝，然而这毕竟挑起了她的好奇心。他想干嘛？
在所有男人和女人的关系上，刘雅丽一律认为男人总是想占女人便宜的。所以就更巩固了她关于癞蛤蟆的论断。可是范志强是一只小癞蛤蟆，年轻的癞蛤蟆，他会对一只老于他的天鹅感兴趣吗？刘雅丽的夫妻男女观很中常，男方要大于女方，男方要高于女方，男方要能于女方，男方要富于女方，男方要丑于女方。可是这只小癞蛤蟆除了高于和丑于她之外，其他都不合格。
这只小癞蛤蟆是偶然来的，还是有意来的呢？
轮到刘雅丽跟着队伍鱼贯而出的时候，她险些跌了一跤，虽然终于站住了，但还是被部分观众看到，台下发出了一片哄笑。她定了定神，把亮相的时间延长了三秒钟，然后才急步走到台前，紧接着一个极帅的快速转胯，双脚已向后了，腰以上部位却仍然面对观众，两秒一过，她双肩一摆，眨眼工夫，人已迅速走进后台……针对她的掌声随后才热烈响起。
这类情况，刘雅丽以往也遇到过，但是她从来没有发挥得像这天这样出色。于是她极其自然地庆幸地想到，幸亏没让范志强看了热闹。
散场后，队长讲评，特意提到了刘雅丽的表现。这个前舞蹈演员是个非常挑剔的教练，能得到她表扬的业余模特队员寥寥无几。她评价刘雅丽“显示了良好的心理素质”。
回到家，躺在床上，她又极其自然地想，明天那个范志强准来电话。
果然一上班范志强就来电话了。他说，刘雅丽，你不软哪！
你什么意思？
我没别的意思。我看见你了，昨天晚上在文化馆。
我知道。
真的？……还有呢？
没有了。刘雅丽有些后悔说得多了。
范志强却意犹未尽，他说，我真没想到，你还挺……
刘雅丽打断他的话，问，……还有事吗？
范志强只好说，没了，你上班吧。
傍晚下班的时候，范志强就等在刘雅丽的宝马旁边。这也是刘雅丽预先估计到的。所以她有意迟走了一刻钟。
即使在暮色中，范志强的笑容也能让人感觉得到。他远远地看出刘雅丽的身影，就冲她招了招手。他说，嗨，你才来。
刘雅丽照例说道，有事吗？
范志强说，有。
什么事？
范志强说，真没想到你还真行。昨天一见你要摔，我都差点儿摔了……
你摔哪儿去？
地上呀。……不过你还真行。
刘雅丽听他说来说去都是一句你真行，就笑了，说，上车吧。
他问，去哪儿？
刘雅丽说，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上次的事我还没谢你哪。
范志强说，吃饭哪？随你吧。
当白色宝马进入这座园林式大酒店的停车场时，范志强有些过意不去地说，其实用不着到这么高级的地方来，我……
刘雅丽说，没事，这是我老公的一个朋友开的，花不了什么钱。
范志强一听就精神一振，问，谁？叫什么？
一个朋友，她说，说了你也不认识。
当刘雅丽第二天去医院的时候，顾万胜已经知道了她请范志强吃饭的事。她没说的时候顾万胜也没问，可是当她说了以后，顾万胜就说他知道了。他的那位酒店朋友昨天晚上就来电话告诉了他，而且提醒他说，那个男的还挺精神。
刘雅丽一听就撇嘴说，这个混球，我要是想瞒着谁，还去他那儿？
顾万胜说，我也是这么跟他说的。
刘雅丽又说，再说那个小子比我还小哪。
顾万胜了解刘雅丽，谁要是想追求她，不但得走漫长的道路经受各种考验脱掉三层皮，而且还不一定能成。
刘雅丽在别的方面不一定有多么强的自信，但是在处理痴情男人方面却是天才型的一把好手。当初他和她好的过程中，也不断有别的男人插进来企图横刀夺爱，对方也多是有学历有品貌的时代好青年，而且死缠滥打的决心和功夫都非同一般。可是刘雅丽对谁也没说过，自己就都处理妥当了。只有一次，她不得已带着一个一脸悲戚的青年来和他见面，看那青年的样子，就像已经准备明天去自杀了似的。少年维特之烦恼之后期。刘雅丽让顾万胜和他聊天，自己坐在一边喝橘子汽水，神清气定，旁若无人。搞得顾万胜和那青年都没捞到和她独处的机会。那青年似听非听地和顾万胜泡了一个下午，万分颓丧地离开他们，回家自己去想到底自杀好还是活着好去了。顾万胜以为刘雅丽紧接着就会问他一个问题：你能为我自杀吗？但是她没问。这种问题根本就不在她的思考范围之内。她对男人的标准不建立在爱情不爱情上，或许她以为男人都是爱她的，或许她以为爱不爱不重要。
十四、
范志刚在工作上一向是个严谨敬业的人。一旦家庭稳定了，妻子和女儿都来到身边，他就没日没夜地扑在了工作上。每天24小时每周七天，家里多是只有尤扬和小蔓。母女俩平静相处，事事相安。尤扬在适应新的工作环境，小蔓在熟悉新的班级和同学。有时在饭桌上尤扬问问小蔓班上的情况，小蔓也简短地说一说；她偶尔问问妈妈班上的事，妈妈也会说个三句两句。
生活稳定了，但是尤扬仍然像个局外人。心里是空的，就像一条河流没有码头，感情就像个漂来漂去的小船无处羁留；好像总有一只东来西去的风筝在心里飞呀飞的。有时她问自己，能不能还回到从前的轨道，像遇见顾万胜以前一样，嫁鸡随鸡地塌塌实实过一辈子？答案似乎是否定的。问题的关键不是遇到了顾万胜或者什么人，而是发现了自己真正的需要。你需要一个视你的感情为珍宝，视你的存在为奇迹的男人。即使你在其他任何人眼中什么也不是，但是你也许就能找到这样看待你的一个人。虽然她也明白，这样的人不会多，也许是一，也许是零。但是遇到了顾万胜就是遇到了你的那个一，你的唯一。
一个星期天早上，小蔓借口找同学去玩出了门，她骑上自行车直接来到公安局。
她在门口对警卫说，我是范志刚的女儿，让我进去吧。
人家就让她进去了。她径直上了二楼副局长办公室。
爸爸正在窗口刷牙，一嘴的白色泡沫，一见小蔓，他啊地一声，赶紧含了一口水把泡沫吐出来，问，怎么了家里？
小蔓说，没怎么，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
范志刚说，吓我一跳，以为家里……
小蔓又说，家里没意思，死气沉沉的。
范志刚说，过日子嘛，都是这样。
小蔓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今天还有事……
小蔓急了，说，爸爸，妈妈还是不是你妻子？你这样不闻不问的，不是逼她吗？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说话？我逼她什么了！范志刚有些吃惊。
小蔓的语气更尖利了，她说，我还是不是你孩子？你还要不要我们了！
是你妈妈让你来找我闹的！范志刚怒吼道。
妈妈根本不知道！妈妈根本不和我说话了！小蔓说着就失声痛哭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