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与绿珠有了请客的约定,业成的心花兀自绽放着,如同阳春三月的公园、田野,花香鸟语,芳草茵茵,风摆杨柳,月明风清。总想着快点单独约见她,老天爷偏要考验业成的耐心,今儿个招待客人,明儿个被人招待,推托不掉,请辞无门。
如此这般,一周已经过去。也好,业成想,如果,这边说了,那边就急吼吼地约见人家,倒是失却了男人的风度和气概,我梁业成向来就是一副君临天下的气势,骨子里就有的,与生俱来的,为人臣时如此,现为万人企业的老大,再喜欢一个女人,这般气魄,可是不能丢掉的。
周二这天早晨,业成照例在洗脸镜前剃干净他那一夜过来便泛青的胡须,洗漱完毕,穿了一件黑白相间的小格子T恤,一条白色直筒裤,脚下一双乳白色的牛皮凉鞋,出门。
上午快下班时,他给绿珠打了个电话:“闫总,你好。”
“呀,梁总好。”
“今晚有空吗?”
“可以呀,只要梁总有空,我随时可以奉陪。”
“哈哈,那闫总觉得在哪儿比较好?”
“我们去镜湖边的梦芭蕾咖啡厅,可以吗?”
“不吃饭?喝咖啡?”
“吃饭呀,咖啡厅里,也有主食的呀,吃完主食喝咖啡,一来不影响进餐,二来那家咖啡厅的环境特别幽雅。”
“是吗?”
“是呀,梁总去过吗?”
“没有,在芜湖我从来就没进过咖啡厅。”
“您大概不习惯喝咖啡吧?”
“咖啡我偶尔也喝,比如,我们公司启航宾馆的多功能厅,就有好几种味道的咖啡,有时候招待客人,我也会陪着客人喝那个,出差去外地,偶尔也有业务上的朋友招待我们去咖啡厅坐坐。”
“那就好。”
“我6点下班就过去,我不知道那什么‘梦芭蕾’的电话号码,你定个包间,可以吗?”
“没问题,定好包间,我将包间的名称打电话告诉你。”
“好的。谢谢!”
电话挂断。
下午4点左右,业成想给蓝田打个电话,告诉她今晚不回家吃饭,电话拿起来,又放下了,他觉得自己大概是兴奋得过了头,这几年来他是回家吃饭打电话,不回家吃饭不打电话,他在家吃饭实在是稀巴巴的。今天的情绪高昂得有些离谱,以至于将规矩都差点弄颠倒了。与绿珠几次不长的对话,业成感觉她是个开朗大方的女人,我喜欢她,她能感觉到吗?她喜欢我吗?她一定也是喜欢我的,否则,怎么会如此地热情,怎么会主动选择梦芭蕾咖啡厅这样一个有情调、环境幽雅的地方?
终于挨到下班,他让司机送他去鸠江饭店,下车后,他穿过马路,百货大楼里的灯光通明耀眼。业成走过百货大楼的门口,进入繁华的中山路,路灯、霓虹灯熠熠生辉,每一盏灯好像都明白业成那点缠绵悱恻的心思,纷纷扬扬地向他抛洒媚眼。出了步行街,临街的镜湖,垂柳依依,悬挂于树丛间翠绿的灯光,打在枝叶上,碧玉般的绿,湖面上,三三两两的小船悠扬地飘荡着,和风吹在业成光着的手臂上,柔润顺滑。业成沿着修筑齐整的水泥桥面直入湖心,到了梦芭蕾咖啡厅门口,服务小姐朝他鞠了个躬:“先生,晚上好,请问有订座吗?”
“请问‘紫柳’在哪儿?”
“先生,请跟我来。”
业成跟在服务员身后,依次走过去,只见各包间门上分别写着“杨柳垂柳拂柳翠柳红柳橙柳黄柳绿柳青柳蓝柳”。
“先生,‘紫柳’到了。”
服务员轻轻敲门,推开,绿珠已经端坐在沙发上,柔和雅致的淡紫色光波晕染在绿珠的脸庞上,一种令人窒息的美艳,让业成的呼吸不由自主地略显急促。
绿珠起身:“梁总。服务员,点餐。”
“二位需要点些什么?”
“梁总,要些什么?”绿珠看着业成问。
“我什么都吃。你帮我点,你点什么我吃什么。”
绿珠“呵呵”笑了一下,拿过点餐单:“一份海鲜竹筒饭,一份虾仁烩饭,一个凉拌黄瓜,一个凤爪。梁总,您喝不喝啤酒?”绿珠看着业成问道。
“你喝,我就喝,你不喝,我就不喝。”
“那我们就不喝吧,好吗?”
业成点了点头。
“一杯黄山毛峰,一杯卡布奇诺。梁总,您看还要再点些什么?”
业成一直盯着绿珠看,他尽量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柔软些,不至于让服务员捕捉到他的急迫贪婪。绿珠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一件紧身V形领黑色连衣裙,脖颈处露出的一抹肌肤,晶莹光洁,两根锁骨若隐若现,一种极强的性感,冲击着业成的胸口。绿珠点些什么,业成根本就没听见,猛然听见绿珠询问,只得回答:“不用了。”
服务员说了声:“请你们等一下,稍后就上。”然后轻轻地带上包间门,退出去。
“梁总,您先喝点柠檬水吧。”绿珠端起杯子,示意地看了一眼业成。
业成于是端起自己面前的一杯白水,抿了一口,说:“别老叫我梁总梁总的,人多的场合这样叫可以,没有别人,还这样叫,距离拉得太远了。我一直就相信缘分这个东西,它看不见,摸不着,但它如一个精灵,会让两个原本陌生的人相遇、相识、相知、相爱。跟你说实话,从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觉得你是一个故人,我被你深深地吸引了,这是除了我夫人蓝田之外,从来没有过的感受,而这次的感受居然如此的强烈,强烈过我不知道情为何物的那个年龄。很冒昧地跟你说这些,希望没有让你生气。以后,如果你还愿意单独和我见面,我就叫你绿珠,可以吗?”
包间的灯光有些朦胧,甚至有些暧昧,这样的氛围下,业成觉得说出怎样暧昧、肉麻的话语,都有了气氛上的烘托与支撑。
“好呀,那我叫你什么?”绿珠大大方方地淡然一笑。
这一笑,让业成感觉到她的非同一般,无论是情感经历,还是生活阅历。“叫我业成吧。”
“好呀。”
“你说话好像特别喜欢加一个后赘,呀。”
“呵呵,是的,我从小就这样。有人听我说话的语气,可能不在意,而有人可能认为我做作、发嗲。我倒不是刻意发嗲,只不过习惯了。”
“发嗲?善于发嗲,也是女人味的一种。发嗲发得恰到好处,也是一种聪明才智。”
“我也这么觉得。一个女人,不会发嗲,她很失败;发嗲时,让人恶心,她更失败。一个女人,不会适时的风情,她很失败;自认为适时的风情时,被人冷嗤为丑人多作怪,她更失败。”
“呵呵,有道理。你说话的语气有些特别,口才也很好!”
“感谢夸奖!”绿珠的嘴角浮现一抹甜美的笑容。
“你一个女人,可真是不容易,挣下‘天蓝蓝’那么大的一份产业。”
“这事,说来话长,好朋友说我如基度山伯爵,一夜发达。”
“是吗?这可真是件有意思的事情。可以说说吗?”
绿珠的眼睛如一支烛火,冷不丁地被一阵冷风吹过来,火苗豁然窜起,不过瞬间,灭了。业成仔细地打量着她,猜不透她复杂眼神中的含义。
服务员这时已经将主食和茶水上齐,俩人一边吃,绿珠一边跟业成娓娓说起天蓝蓝背后的故事。
天蓝蓝鱼庄曾经的老板陆西西,她是我命里的贵人,我与在同一家服装厂工作的丈夫离婚后,就四处找寻适合我的工作,是西西收留了我,并很快将我培养成为鱼庄的大堂经理。刚开始,应该说,我们是彼此欣赏的。西西对我的评价:芜湖漂亮的女人很多,气质好的女人也不少,但有气场有气势的女人却聊若星辰、凤毛麟角。你就是聊若星辰、凤毛麟角的女人中的一个,属于那种男人见了雄起、女人见了泄气的女人。我对西西的评价:行事上,雷厉风行,果断坚决,看准了的,一定会势如破竹,不达目的不罢休;为人上,义气豪爽,善良富爱心,对于弱势群体,见一个帮一个,不心疼银子不吝啬精力;相貌上,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爱打扮,会打扮,是一朵浑身布满强烈负电荷迷死男人的玫瑰花。
随着相处的日渐加深,我逐渐地了解到她的一些不为人知的生活细节。每日傍晚时分就有人送鲜花过来,插一些在花瓶里,余者被她吃掉。吃花是她每日的必修课,她吃的花必是有着瑰艳色彩的,或红或紫。她把花瓣一片一片地洗净,切碎,盛在漂亮精致的玻璃碗中,拌上沙拉酱,中间再插上一朵完整艳丽的花朵,那完整的花朵,她最后吃下去。她吃那些切碎的花瓣时,我没有什么异常的感觉,就是吃那一朵完整的花朵时,那时的西西在我眼中妖娆柔媚得近乎妖精,因她那无法形容的美丽而映衬出我的粗陋浑浊。西西还吸毒,毒瘾发作时的她,显得万分疲惫憔悴,吸食了毒品的她会立即容光焕发、千娇百媚起来,变化之大,好像《西游记》里不堪入目的妖精一碗新鲜人血入喉后,眼见着丰满润泽、光彩四射起来,立竿见影,荡人心魂。
有着飘逸、空灵气质的女人,才会有极致的美感。那样的美会让男人彻底沦陷,无力自拔。西西便属于此类女人,天生的一个尤物。她仿佛就是一只由蛹蜕变的蝴蝶,然后又修炼成了蝴蝶精,在我眼中,她就是一只蝴蝶精。
时常,我总以为西西是由一股气凝成的形体,或者她只是一个魂魄,是一个行走于人世间吃喝玩乐、有着七情六欲的非物质的人,她是那样的空灵,空灵得如一缕空气,一阵清风,一片雪花,一弯冷月,随时可以出现,又随时可以消失于无形。她总是穿着白色的衣服,偶尔她也会穿上娇艳的玫红,那种如花般瑰艳、如霞般勾魂的玫红。她的内衣,千篇一律的白。我与她正好相反,我的衣服通常都是黑色,偶尔我会着紫色,而内衣,千篇一律的黑。
一个雨打芭蕉的夜晚,西西把我灌醉了。那一次,西西占有了我的身体。醉得极沉的我,恍惚间,我觉得那是自己深爱的男人叶奔阳,一个年轻有为、气质潇洒的男人,总是被我故意呼为“丑鬼”的男人。“绿珠,你是个小妖,一个勾魂摄魄的小妖,一个杀人不见血的小妖。”西西爱抚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神志清明,可是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我只一味的兴奋,一味的眼饧骨软,我只能由着“奔阳”抚爱,亲吻,“奔阳”是那样的细腻,那样的温柔,指间、唇间充满了温暖与爱情。清醒过来,我才明白,这个与自己温存了一夜的“男人”是西西,一个空灵的非物质女人,一个飘逸的近乎不食人间烟火的女人,一个飞出一缕眼神就让男人神魂颠倒的女人,一个不知道什么原因恨透了男人的女人。
我真正清醒过来后,恨透了西西,我破口大骂,我骂她是妖精,是魔鬼,是不要脸的女人。我背着她出去找工作,找一个可以接受我的下家,我必须要有生活来源,我不仅要养活自己,我还得养活女儿小雅。这一切,西西都知道,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脱她的眼睛。我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工作,没有,一直没有。
很快,西西死了。临死之前,她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不要恨她,她说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她让我一个小时后去一趟她家,她有话当面跟我说,她帮我找了一份很好的工作。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我觉得我应该赶紧去,可是,那个没有阳光的早晨,路上积雪很厚,大约半个小时后,我终于艰难地赶到。身着纯白狐毛领大衣、腿上一双肉色丝袜的西西,死在自己家铺满白雪、豪阔大气的阳台上,洁白的雪被鲜红的血染湿了一大片,那仿佛只是一幅画面,一个布景。见到这一幕时,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好像突然发现,原来西西也是肉体之身,是个尘世之人,她不是妖,她也可以流血,而且是鲜红、浓烈、刺眼、让人眩晕的血。这一幕,我居然一点不感到害怕。距离她身体不远处的客厅地板上,有一份遗嘱。就这样,我堂而皇之地成了天蓝蓝的老板。
西西去了以后,我大病一场,那种曾经日夜噬咬着我的恶心感、仇恨感,突然间,像天上的云彩似的,飘走了,飘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自责,是愧疚,如果还有来生,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够颠倒角色,我以自己的全部偿还她。
说到这儿,绿珠停止了叙说。
业成的惊讶无法遮掩地浮现在脸庞上,他不可思议地盯着面前的绿珠。他无法理解,刚才的绿珠怎么可以如舞台上演戏的女子,在演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在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任由台下的人唏嘘一片,哭泣一片,自己却不动声色,踏雪无痕。太不一般的女人,不仅口才好,文采好,表演的功力更是万分了得,说这些惊天动地的隐私,她怎么可以如此的坦然,如此的从容淡定。多么奇怪的女人,多么深不可测的女人!
她怎么会有如此好的口才,如此好的文采,如此强大的表演功力?叶奔阳是谁?绿珠深深地爱着他,他是她的情人吗?
俩人离开咖啡厅后,业成有些恍惚,他有种做梦的感觉,从来,都是自己的言行举止气势风度压倒、折服、感化别人,今天,他觉得自己遇到了高人,一个女高人。
“业成,我的车停在那边,你在这儿等我,我开车送你回家。”绿珠看着业成淡淡一笑。
“不用了,我自己走回家。”
“怎么,怕我绑架你呀?你付钱请我吃饭,我也应该回报一下呀。你家住在桃园,很有些远。等我,好吗?”
明明是商量的语言,却没有商量的语气。业成再次感叹,好厉害的女人,好神秘莫测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