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些天,蓝田去季红家看她。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季红明显地消瘦了,季红妈也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再也没有了从前那般的热情洋溢。对此,蓝田分外理解,毕竟,季伯伯是他们家的顶梁柱,供职于政府机关,虽然职务谈不上显赫,但对于这个家庭来说,他可是支撑着一大半天空的。如今家中剩下的就是妇孺了。好在妈妈和季红都有份工作,弟弟还在读高一,妹妹去年高中毕业了,爸爸临终前还忙着给季星联系单位,爸爸一走,立即有人说,她妹妹该走向广阔的农村大天地,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蓝田感到一阵阵的凉气席卷全身,人类真是复杂,一个有点分量的人物的存在或倒下,可以影响到多少人的境遇和命运。以前,蓝田每次来到季红家,都会自然而然地感受到红红火火的温暖,她的整个身心仿佛随时都可能被融化掉,这不仅仅因为他们家的相对富足,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足以让人俯首帖耳的威慑力,现在,蓝田明白了,那种力量是来自于季伯伯的。有时,她来找季红玩,季伯伯不在家,但那种力量依然存在,可是,为什么,季伯伯人死了,这种力量就消失了?难道人死了,就连同家里的气场也一起带走了?
蓝田试图带给这个家庭一些温暖,可是,她觉得自己的力量实在是渺小得很,而且,她不会高谈阔论,只会说一些小女子的、小家子气的、登不上大雅之堂的话语,所以,无论是语言表达能力,还是其他方方面面的能力,她都无法为这个家庭做些什么,更不用说改变什么。
“蓝田,我和小钱分手了。”季红凄切地说。
“理由呢,他们家总得有个理由吧。”
“他爸妈说,他们的儿子要准备高考,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一定要考上大学,那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
“他不是跟你同一年上班的吗?一个人人羡慕的国营单位,而且他的工作,你爸爸还帮了忙的。”
“可是,他们现在说,对于这个工作,小钱根本无所谓,以后考上大学,还怕没有好工作吗?”
“人怎么可以这么没良心,六月的天空一样,说变就变呢。你们两家人应该坐在一起谈谈。”
“我妈说,今非昔比了,现在的政治空气异常的浓烈,人家不找我们麻烦就好事了,我们千万不要去招惹人家,否则,因为一时之气,惹个大祸临头,更是得不偿失。”
“你自己找小钱谈谈。”
“他的头脑顶在他爸妈头上,对父母,他百分之百地言听计从。孝顺着呢!”
“这能叫孝顺?嗤。”蓝田满脸的鄙夷。
“我觉得你真有福气,梁业成那么优秀的男孩子,长到这么大,从没对女孩子动过心,却一下子喜欢上你。可见,风光无限的家庭也出无用之人,而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人家,也能造就优秀的孩子。”
“他还好吧,也不像你夸的那样。你好像对他很了解,奇怪!”
“我有天到你家去,你跟人家换了夜班,不在家,你妈把你们的事都跟我说了,你爸妈对梁业成可满意了。听了你妈的话,我好羡慕你。你一定要珍惜。”
从小到大,从来都是蓝田羡慕季红,听了季红这番话,蓝田感到异常的震惊。
我妹妹就要下乡到江苏农村了,如果我爸爸还活着的话,说不定我妹妹都上班了。唉季红的这声叹息,似一阵刺骨的凛冽寒风,袭进蓝田的心窝,她感到一阵刺心的痛。
在季红家万事不顺的时候,蓝田家却似鼓足了劲的帆船,乘风破浪,好事接踵而来。同年底,蓝玉的高考一举成功,她即将成为浙江大学历史系的一名学生,业成被提拔为秘书科长。
过年前,业成跟蓝田商量,带她回去见妈妈和姐姐弟弟,还有他的叔叔婶婶、舅舅舅妈、姨娘姨父们。
临走前,妈妈跟蓝田交代:“到了业成老家,不要嫌人家穷,他妈不容易,俗话说,人老话多,树老根多,她如果多讲几句,你不要嫌她啰嗦。”
蓝田一一点头答应。
还好,他们回老家这两天,天随人愿,阳光灿烂,空气中洋溢着春天的气息。虽然一路上很辛苦,晚上乘的轮船,早晨到达安庆市后坐客车,下车后还步行了七八里,才抵达业成的老家,但蓝田一点没有叫苦,这令业成很是感动。
“田田,你以前说你能吃苦,我今天我算是领教了。”两个人手里拎着准备送给业成家人和亲戚的大包小包的礼物。“我好想牵着你的手走路,可是没办法。”走一路歇一路的业成唯有趁着歇息的空档,摸摸蓝田的手。
都说感情是处出来的,与业成确定关系,到如今,有近十个月了,蓝田对业成的感情是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她时常看着他时,竟然有些痴迷。她曾经告诉过业成,自己和石良之间那一段曾一度令她几近崩溃的感情,业成表示理解,说:“我知道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这也正是我梁业成很看重的。”
这会子,蓝田痴痴地问:“业成,对于我的那段感情,你真的不介意吗?”
“田田,我说过,我不会在意你的过去。如果我不能放下你曾经的那段情感,那我就枉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一个心胸狭窄的男人,是不配得到你的爱情的。”
此语一出,蓝田一下子扑进他的怀里,哭了。
两个相爱的人在一起,做什么都是甜蜜的。这一路,他们并没有觉得多么的漫长。
到村口时,业成的妈妈和弟弟已经早早地站在一棵几人才能合抱得过来的大树下等候了。妈妈见到儿子和未来的媳妇,一把接过他们手里沉甸甸的大包小包,业辉也争着过来拿。蓝田打量了一眼业成的弟弟业辉,他们兄弟俩长得很像,只不过,业辉皮肤稍黑,显得土气些。
妈妈把蓝田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啊呀,这城里人,怎么就长得这么美呢,这都是吃什么长大的,皮肤这么好,白里透红。”
“伯母,弟弟好。”蓝田略略有些害羞。
“我昨天接到电报,高兴得一夜没睡好。现在真方便,天长地远的事,一个电报就知道了,怪事。”妈妈笑个没完没了,脸上的皱纹一浪一浪地如花开放。
业成没有阻拦妈妈的唠叨,他知道蓝田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子,不会因为妈妈的没文化、絮絮叨叨而厌烦。村子里,一群孩子跟在他们身后,一路走,一路看着蓝田,眼睛里透着羡慕,透着贪婪。
进了家门,业成拿出一大包糖果,挨个地发给围满家门口的孩子们。
晚上,业成妈在房间里私下塞给蓝田五十块钱的见面礼,拉了半天,蓝田收下了。
睡觉时,蓝田把鞋子脱下放在床前的踏板上,脱下身上一层层的衣服折叠整齐置于床头柜。
“田田,看得出来,你是个讲究的姑娘。”
“我习惯了,东西不讲究多好,但要干净整洁。”
蓝田和业成妈睡在一张床上,各睡一头。稻壳装芯的枕头,让她感到踏实、回归田园的温暖,而棉被散发出来的浓浓的阳光气味,又令她感到格外的亲切和愉悦。显然,为了迎接她的到来,业成妈把被子都洗晒了一遍。
“田田,睡这样的床铺习惯吗?”
“很好,伯母,这被单感觉好挺括,是怎么弄的?”
“在水里洗干净后,用稀释的米汤浸一浸,晒干就这样了。”
“怪不得,我觉得好暖和,也好挺括。”
“是吧,我还怕你不习惯呢。”
“怎么会呢,您把家里收拾得好干净。我在农村里下乡过一年,对农村的生活也大概了解一些。”
“你这细皮嫩肉的,可不像在农村下乡过的。”业成妈有些惊讶。
“我在农村下乡的时间短,所以,皮肤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业成对你好吗?如果他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写信告诉我,我来教训他。”业成妈乐呵呵地说。
“他对我很好。我爸妈可喜欢他了。”
“这孩子,别的门道没有,就是命好。你爸妈身体都好吧?听说你妹妹考取了大学?”
“嗯,他们都很好。今年第一届恢复高考,我妹妹考得不错。”蓝田颇为自豪地说。
“有文化的家庭,就是不一样。”
业成妈还在说些什么,蓝田到底因为白天赶路太疲劳,沉沉地睡了过去。业成妈听见床那头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赶紧封住话头。
过年这几天,蓝田哪一天都没歇着,业成带着她,把所有的亲戚家都转了一遍,赞美的话语听了一大箩筐,因为赞美之语频率太高重复率也太高,蓝田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起了老茧,尽管如此,她虽然累着,却也非常的开心。业成的姐姐业枝,三十岁,两个孩子的母亲,显得老相,但也显得很健康。对于有出息的弟弟城里的女朋友,她的眼神中分明地流露出母亲般的慈爱。
第二年的“五一”劳动节,蓝田和业成把婚事办了。说是结婚,也不过,就是业成一辆自行车,把蓝田从家中接到了自己的宿舍而已。业成买了些喜糖,送给蓝田的父母、小姨、双方单位同事,便是一桩大婚告成。
当晚,业成问蓝田:“你跟我这个穷鬼结婚,一无形式,二无物质,觉得委屈吗?”
“我如果觉得委屈,就不会选择你了。”
业成的内心又是一番感动。蓝田的身体里散发着一缕缕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芳香,那丝丝缕缕的芳香淡淡地在他鼻端缭绕。“田田,多么奇怪,去年的这个时候,我们才刚刚相识,今年,你就成了我老婆。我不是在做梦吧?你掐我一下。”
蓝田真的掐了他一下,说:“我看你是故意的。要不要再掐你一下?要不要再掐疼点?”
“哎哟,都说天下最毒妇人心,还真是的!”
“你要是乱说,我再掐你。”
“那次手术要不是卫国给我签字,我那手术还做不成,那我的阑尾穿孔了怎么办?我要是早认识你,或者迟发病,不就是你签字了嘛!”
“喂,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没话说,扯到病上去了,真是的。”蓝田有些不高兴了。
“好好,老婆,我不会说话,该打。不过,人家都说,我这病生得真是好,把天门医院的一枝花采回来了。”
“还说呢!”蓝田做出掐人状。
“老婆,饶了我。”业成说着,搂紧了蓝田,俩人滚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