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一个人静静地走来。他一身幽蓝色的长袍,淡淡的逆光中,他清冷的面容,落寞的身影,似乎在他的身体里有一堆永远无法融化的冰雪,亦或许,他也在寻找能融化心头积雪的那缕阳光。
胤如并未察觉到有人走来。她一动不动地蹲在那儿,背脊轻微的颤抖着,整个身体紧紧蜷缩着,像个无助的小孩子。他凝视着她的背影,她每个小小的颤抖都仿佛刀子般割痛他的心。走到她身边,他轻轻地蹲下,温柔地抚上她的后背。胤如感到有股好温暖的力量正从自己的后背传至全身,熟悉的气息....
她缓缓地抬头:“四哥,你怎么会来?”
胤禛望着她红红的眼眶,满目疼惜地说:“因为我的心听见这里有人在哭。”
胤如刚咽回去的眼泪又再次喷涌而出:“四哥,你说这世上有没有真正的幸福,为什么我和额娘的缘分这么浅?就像辛夷,现在花都落了,没有了,没有了。”
看着她摇头时泪水肆意挥洒的样子,胤禛好想让自己化作一方能把她的泪水永远拭干的手帕。突然,胤禛握紧胤如的手臂,毫不犹豫地将她拉起来:“跟我来!”然后就拉着她跑起来。
“去哪儿?”胤如问。
“进宫。”他回望着她,脸上带着一丝神秘的笑容。
两人策马赶到皇宫,胤禛又急不可待地拉着胤如奔进御花园,来到那棵曾见证两人第一次心动的辛夷树下。胤禛指着树说:“你看,这棵树上的花还没落。”胤如抬眼望着这棵高大的辛夷,花香依旧,又不解地看着胤禛。
胤禛微笑:“我想告诉你的是,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花都会落尽,只要心中仍有希望,你就会觉得什么都未曾走远,即使逝去,还有回忆。逝者已矣,而我们唯一能为她们做的就是为她们好好地活着,我们是她们生命的延续,让我们也延续她们的幸福,好吗,胤如?”
凝视着胤禛真切的目光,胤如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脱离了那个冰冷的世界,有了热热的温度。
对视良久,胤如的嘴角微扬:“谢谢你,四哥,我懂了。”
擦干眼泪,胤如的脸上又有了一丝歉意:“对不起,四哥,我那么不懂事,你和我承受了同样的痛苦,却要你来安慰我。”
胤禛摇头,淡漠的脸上也露出久违的释然笑容:“你回来就好,回到那个以前笑逐颜开的胤如就好。我不在这儿打扰你了,我想你也需要一个人在这里整理一下心绪,和辛夷说说话,我不偷听了。”
“嗯。”胤如目送着胤禛离去的身影,看到他渐渐走远,胤如转身抚摸着辛夷树的树皮,静静沉思。
胤禛刚走出御花园,就碰上了迎面赶来的胤禵。胤禵手里拿着一个五彩缤纷的蝴蝶风筝,跑得满头大汗,看见胤禛,胤禵立马停下:“四哥,胤如在里面吧,我先走了。”
没等胤禛回答,胤禵就迫不及待地冲进了御花园。看着胤禵兴奋地冲进御花园的样子,胤禛心里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不安,总感觉自己最珍爱的东西好像会被人抢走,这种感觉让他挪动脚步,悄悄地朝着胤禵的刚刚的方向走去。
“胤如!”听到急促的呼喊声,胤如马上转头,看到胤禵气喘吁吁地跑到自己面前,胤如连忙用手帕温柔地替胤禵擦汗;“有什么事吗,这么急?”
胤禵看着胤如小心翼翼地为自己擦汗,突然好想就这样待着,永远地待着,只有他和胤如两个人。胤禵突然从幸福感中醒过来,还有任务呢。他突然握紧胤如帮自己擦汗的手,胤如一惊。胤禵炫耀着他手里的蝴蝶风筝:“我们去放风筝。”还没等胤如回答,胤禵就马上拉着她跑到那片空旷的草地上。
阳光如水晶般从繁密的树叶间筛落。美丽的蝴蝶在湛蓝的天空中飞舞着,空气中混合着花草的清香,氤氲而湿润。刚刚经过胤禛的心灵疏导,又和胤禵一起在天地间尽情飞舞了一番,胤如觉得自己的心没有刚才那么空虚了。
胤禵看着胤如笑逐颜开的样子,小心地从腰间掏出一把小剪子,递到胤如面前:“胤如,我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才能完全让你走出伤痛,放风筝也只能让你暂时忘记痛苦。可我真心的希望你能快乐,我想伯母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你因为她而一蹶不振,她也希望你脸上永远有幸福的笑容。这世间有很多美好的东西,就像这个漂亮的蝴蝶风筝,但我们终究要面对失去。答应我,剪断了线,就让一切伤痛都随风而去。”
胤如凝视着胤禵心疼的眼神,郑重地从他手中接过剪刀,轻轻地剪断了风筝线。刹那间,美丽的蝴蝶仿佛挣开了痛苦的枷锁,随着风飘向远方。
胤如回头望着胤禵,嘴角绽放出动人的微笑:“我答应你。我的生命里并不是只有额娘一个人,我还拥有很多。以后,我会努力去忘记伤痛,我会为了额娘好好的活着,我不会让在远方默默看着我的额娘担心。”
两人深情对视,胤如感到自己的心被另一种力量捂热了,和四哥带来的温暖不同,和胤禵在一起时,是一种很独特的幸福感。和胤禛在一起时,是一股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暖流缓缓流进心底;和胤禵在一起时,是一抹灿烂的阳光一直照进心底。相同的是她的心都为这两个人而产生了一丝悸动。
不远处,地面上映着另外一个影子,孤零零的,很长很长......看着前方对视的两人,他的面容渐渐冷的可怕,胸口的血液一点一点凝冻起来。胤如的眼神让他好害怕,攥紧双拳。然后,他慢慢回转身,身影像飘飞的花瓣般消失在御花园内。
乾清宫内,康熙正和福全商议军情。“二哥,沙俄入侵东北,气焰嚣张。朝中众臣几乎都上奏让你出征。不过你放心,朕明白,二嫂刚走,朕不会勉强二哥的,朕会另外选派合适的人出征。”
福全清瘦的脸上露出一丝担忧:“皇上,让臣去吧。臣不止是一个失去妻子的丈夫,更是大清的将军,当为皇上分忧。只求皇上答应臣一件事。”
“二哥请讲.。”
“雅枫生前一直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去江南住一阵子,看看那里的青山秀水。臣因为战事繁忙,一直都没能达成她这个心愿,所以请皇上恩准臣回来以后能去江南住段日子,了了雅枫这个心愿。”
康熙握紧福全的双手:“朕一定恩准,二哥,你放心去吧,朕会把胤如接到宫里好好照顾,鄂尔泰在正黄旗历练,朕会格外关照的,前方就有劳二哥了。”
福全立刻跪下;“谢皇上隆恩,臣定不辱使命,凯旋归来。”
福全出征后,胤如立刻就被康熙接进了宫里,和胤禛胤禵一起住在德妃的永和宫。佟佳贵妃走后,康熙就把**交给了德妃打理。额娘早逝,阿玛又在外打仗,使得康熙格外疼爱这个孩子,常常来看望她,给胤如带很多礼物。康熙对胤如的疼爱引起了宫里很多公主们的不满。
漱芳斋内,几位公主聚在一起埋怨着皇阿玛的不公。皇三女荣宪公主首先发话了;“皇阿玛也真是奇怪,自己生的不疼,别人生的反当个宝。”
端静公主也连忙附和:“就是,皇阿玛都好久没来看过我们了,赏赐就更别提了。”
恪靖公主一拍桌子:“皇阿玛对我们不好,都是胤如那贱丫头闹的,不过是个郡主,分位没我们高,却比我们得宠,她凭什么?”
“不让她尝点苦头,我决不甘心,三姐,我们几个可都以你马首是瞻,你说呢?”恪靖公主望着荣宪公主道。
荣宪公主说:“当然不能轻易饶了她。我非得让她在御花园里跪上一下午不可。”
“有皇阿玛做她的靠山,咱们可别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啊?”
荣宪公主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放心吧,皇阿玛明天会出宫巡视一天,谁也救不了她。”
这天中午,胤如用完午膳,经过御花园去上书房上课。几位公主迎面而来。“参见各位公主。”胤如和身后的雪燕墨涵连忙行礼。荣宪公主负手而立:“你最近很得意啊!”
胤如知道她们来者不善,但脸上还是挤出和善的笑容:“姐姐何出此言?”
几位公主冷笑了两声。荣宪公主瞪大了眼睛,厉声说道;“我告诉你,你别以为皇阿玛这几天宠着你,你就可以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了,今天我就要让你知道谁才是这宫里的主子。”
胤如望着她们恶狠狠的眼光,心中不经苦叹一声:这是皇宫,我毕竟寄人篱下。我不想挑起纷争,算了。她平静地望着荣宪公主:“姐姐有何吩咐?”
荣宪公主哼了一声:“你就给我在这儿跪着,不到天黑不准起来。”
胤如面无表情地回答;“好。”
“郡主!”慕雪和墨涵心疼地喊道。
胤如立刻向身后说道:“住口,不要多言了。”说完,胤如便缓缓地跪下。
“识相就好。”荣宪奸邪地笑道。
突然,天空中雷声轰鸣。宫女们连忙说;“公主,要下雨了,我们赶快回宫吧!”
荣宪公主看到天上乌云密布,弯下身子:“我告诉你,即使下雨了,你也给我跪着,天不黑不准起来。”
胤如抬头望她:“我既然答应了会跪,就一定会跪到天黑。”
“那就好,我们走!”荣宪公主一行人一路冷笑着走了。慕雪和墨涵连忙跪下陪着主子。胤如看到她们俩跪下,不想连累她们也跟着自己受罪。连忙说;“慕雪,墨涵,起来,不许陪我跪,起来。”
“不,郡主,我们不能看着您一个人受罪。”慕雪和墨涵斩钉截铁地答道。
天上的乌云更厚了,雷声连续不断。胤如生气地说:“难道我的话你们不听吗,如果你们还要跟着我跪,就永远不要再跟着我了,立刻起来,到亭子里去。”
“不要赶我们走,郡主。”慕雪和墨涵没有办法,只能站起来,走到亭子里,焦急地看着直直跪着的胤如。
倾盆大雨从天而降,雨滴狂乱地打在胤如身上,好像要将她湮没。胤如依然直挺挺地跪着。白茫茫的雨世界,夜空中炸开的惊雷和闪电令人害怕不已。
仿佛在冰冷的海水中,胤如眼前漆黑一片。她闭上眼睛,嘴唇苍白如纸。
亭子里的慕雪和墨涵心急如焚:“不行,郡主再这么跪下去会出事的。可郡主不愿意起来,皇上又不在宫中,德妃娘娘去钦安殿诵经了,吩咐人不准打扰,我们到哪儿搬救兵呢?”
慕雪握住墨涵的手:“唯今之计只有去上书房找四阿哥。”
“可上书房除了宫里的嫔妃和郡主,不允许任何女子进入。”
“那我就去路口等四阿哥,总之我一定会找人来救郡主,墨涵,你在这儿守着郡主,我去等四阿哥。”墨涵点头:“那你小心啊!”说完,慕雪就冲进了大雨中,向上书房的方向跑去。
走出上书房,胤禛一面走一面疑惑今天胤如为什么没来上课,她从不会无故不来的,难道是出了什么事。身后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地替胤禛撑伞。走到路口,胤禛看见雨中正在焦急等待的慕雪,连忙走上前去问道;“慕雪,你怎么一个人在这,胤如今天为什么没来上课?”
慕雪看见胤禛,如获大赦,带些哭腔地说:“四阿哥,我求求你,快去救救郡主!”
胤禛听到这话,心中一阵着急,赶忙问道;“胤如怎么了,快说!”
“中午,郡主经过御花园时,荣宪公主纠结了一大帮的公主来找郡主的麻烦。她们让郡主跪在雨里,不到天黑不准起来。郡主不想与人相争,已经跪了一下午了,求您快去救救她。”
胤禛心中痛楚不已,立刻冲进了雨中,向御花园奔去。身后的小太监焦急地喊道:“四阿哥,伞!”
慕雪连忙从小太监手中接过伞,也急忙冲了出去。
胤如被雨滴疯狂地击打着,脑中已一片昏沉。她突然觉得好冷,好累,好想就这么倒下再也不要起来。
突然,她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那人一把将她横抱起来,向前走去。有雨伞遮在头顶。
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气息......
胤如恍惚间有些失神,就像在冰冷的海水里,忽然飘进了一个宁静的港湾,没有风,没有浪,有和煦的阳光和温暖的心跳声音。
她颤抖着睁开眼睛:“四哥。”她用微弱的声音喊道。
胤禛低头看她,满目疼惜与痛楚:“不要怕,我来了,我在这儿,一切都过去了。”
“嗯。”胤如轻轻点头,闭上眼睛。这一刻,她只想靠在胤禛的怀抱里,躺在这份温暖中,哪怕永远不再醒来。
永和宫内,太医宫女来来去去。胤如陷入昏迷,虚弱的躺在床上。德妃和胤禛胤禵站在床前,等着诊脉的结果。
“太医,胤如怎么样?”胤禵迫不及待地问。看到胤如脸色苍白的躺在床上,胤禵心如刀绞。
“回娘娘,两位阿哥,胤如郡主乃是风寒侵体,并没有其他大碍,吃几剂药就会痊愈,请娘娘和两位阿哥宽心。”太医拱手答道。
“那就好。”德妃颔首,无论如何,她一定会帮胤禵好好守着这个未来的儿媳妇,这样,胤禵的将来才有保证,可是,胤禛却抱着胤如回来,这让她很不安,他不能让胤如喜欢上胤禛,要给胤禵和胤如独处的机会。于是,她连忙对胤禛说:“老四,你去看看太医的方子写好了没,写好了就让他们立刻去抓药。”
“是。”胤禛回答。突然,胤如惊痛地喊了一声;“额娘!”这一声痛喊停住了胤禛前进的脚步。她的眼睛紧紧的闭着,面容苍白,就像正深深地陷入一场噩梦,不时呓语挣扎。脑袋在枕头上不安地摇动,她的神情是那样痛苦。“四哥,四哥!”胤如的手在空中乱抓着,胤禛连忙跑到床边,紧紧地握住胤如的手:“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别怕。”被胤禛温暖的掌心握着,胤如才恢复平静。胤禵心痛地背过身去,为什么,胤如此时需要的是四哥,而不是自己。
晚上,因为陷入昏迷中的胤如依旧紧握着胤禛的手,所以深夜胤禛还守在胤如身边。胤如渐渐的睁开眼睛,胤禛感到自己右手一紧:“你醒了。”
“对不起,四哥,我又让你担心了。”胤如满脸歉意,放开了胤禛的手。
胤禛心疼的望着她说:“傻丫头,她们让你跪,你就跪吗,还下着这么大的雨。”
胤如淡淡一笑:“我只是不想挑起战端。”
早晨,康熙火急火燎地走进永和宫:“胤如,胤如。”
“儿臣参见皇叔。”胤如连忙想从床上下来行礼。
康熙扶住侄女:“快免礼。胤如你没事就好。朕的这些个女儿们实在是太嚣张了,居然让你在雨里跪了一下午,你放心,朕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朕现在就去找她们算账。”
康熙刚想起身离开,胤如急忙拉住他的手臂:“皇叔,不要。”
康熙坐回来,心疼地看着胤如:“你还要为她们求情,她们都把你害成这样了。”
胤如微笑说;“皇叔,请听儿臣一言。在这世间,没有什么比亲情更宝贵了。这一辈子能够成为亲人,是多大的缘分。有些人,有些事,当她在你身边时,你并不懂得去珍惜,一旦失去了才知道它有多珍贵。胤如失去过,知道失去的时候有多痛,您刚刚也说了我平安就好,再说了几位公主也是因为渴求您的爱才会敌视儿臣的,我额娘曾说过,这世上最大的美德是饶恕,家和万事兴,就饶了几位公主吧,求您了。”
德妃也在旁边附和:“皇上,胤如说的没错,请您看在胤如这份难能可贵的善良上,就饶了公主们吧。”
康熙笑着说:“你这孩子,总是那么替别人着想,好,朕不罚她们了。”
“谢皇叔。”胤如莞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