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求搭救彭剪添寿愤破卦周乾生嗔
诗曰:
问余何事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
桃花流水杳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再说彭剪在供桌底下听见一神叫他名字,又言“此夜四更应注吐血而亡”,唬得大惊,口中急急念咒,敲着金系子,又闻火德星君道:“谁敢用法咒来克吾等?”彭剪在桌底下钻出头来一看,只见两旁坐着九位神圣,皆是奇形异状,凶恶骇人。他即速忙跪在当中,口中不住的念咒,手中不住的敲金系子。只见第一星君开言呼:“彭剪!快住了响器,口中勿得念咒!你今想求寿么?可向第五位星君面前去求。”只见第五位星君道:“吾等既受他的供享,况他为人忠厚,生平无恶果,又是桃园仙子教他求救的,要破荡魔之数,吾神今把他名字改了,与他增寿,也见得善有善报!”便呼:“彭剪!你跪过来。吾神与你改过名字:从此以后,改名叫做彭祖。吾神赐你阳寿一百岁,左辅,右弼星君赐你阳寿五十岁,每位星君赐你一百岁,共赐你八百五十岁!每逢初三、廿七,须要斋戒沐浴,虔心礼斗,不可泄漏天机,以遭天谴!”彭剪叩头道:“凡夫彭剪既蒙上圣赐名添寿,但凡夫想活这个大年纪,若无禄无子,反是受罪也。求上圣赐些富贵,得养其终身方妙!”众星君道:“这也说得是。”只见一位星君在怀中取出一粒丹药来,教彭剪吞了,道:“此丹药能换骨脱胎,百病不生,好享那福禄寿三字矣!”又见二位上圣各取出一本簿子,不知神圣们怎样写法,写罢,化阵清风而去。彭剪此时觉得精神百倍,当时满心喜悦。列君,如今这个就是活在人间八百多岁、娶一十三妻的彭祖——享大福寿之人也!正是:
凡人未服金丹药,想活百岁也艰难。
此夜已交四鼓了,彭剪想道:“任小姐教我事完之后,仍旧回府中歇宿。我知他的意思,恐怕周公爷见我今夜不死,又在外一夜,心中定然生疑,必要问个水落石出。我何不依任小姐的话,赶回府中去罢。”想罢,便叫醒了庙祝,开了庙门,奔回府中,暗暗的叫开了大门,入自己房中,倒身便睡。
再讲周乾是夜独坐至五更,以为彭剪死了,忙取天罡剑,唤醒小童提了灯火,亲自来至彭剪的房中。推开了房门,走到彭剪床前。只见他四肢不动,仰面朝天。双睛微闭,只当他死了,由不得哀叹连声道:“可怜平生忠厚,今日竟成乌有!”忙把金冠摘下,打散头发,仗剑步斗,口中念咒,要想勾住彭剪的三魂六魄,不至散乱,然后想用法超化他,投生个好处。
不想彭剪一觉醒来,睁眼一看,见周公披发仗剑,在那里踏斗念咒,一咕噜翻身站了起来,把个周公吃了一跳。仗剑厉声喝道:“强鬼休得作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彭剪此时由不得笑将起来,道:“公爷,你作什么法?”国公闻言,定了元神道:“彭剪!你是人还是鬼?”彭剪道:“我是人,并不曾死。怎么是鬼?”周公便叫小童提灯照着了,细细看道:“奇怪奇怪!谁教你的良方得命回生?快快说来!”彭剪道:“该死不死,再活几年。何故国公倒着急起来?难道一定要我死方才遂心?”周公闻言心中不悦,怒而暗想:“这奴才尚敢吱唔诓我!且哄他到书房里去,再细细审问,定要追出是个什么人教他的方法破孤的八卦!”想罢,唤彭剪:“跟我到书房去!”当时,彭剪不敢违背,只得随著周公走,心里想道:“他必要问我根由。我纵死,也不说出是任小姐的名字来!”
不觉已到了书房。周公当中坐下,理好了发髻上冠,放下了天罡剑,便叫小童:“去叫几个人进来!”不多时,就进来了几个家人。周公喝声道:“与孤把彭剪捆绑起来!”众家人不敢不动手,忙取绳索来,把彭剪捆将起来。彭剪喊道:“彭剪无罪!”周公大怒,目视彭剪道:“你欺瞒我,焉得无罪?你快快说出何人设法救你便罢,若不说出,孤就要活活处死你!”彭剪闻言,连忙跪下道:“彭剪是个愚人,有什么法力?晚间时候,打定待死的,不料倒睡了一夜,又不知怎的不曾死?”周公不待说完,一声大喝:“啐!满口胡言!不打你,不说出真话。左右,与孤先抽他一百!”就有两个家人走去拿了两条皮鞭,走至彭剪的跟前,一齐动手,真正的打了一百。只打得彭剪倒在地下,哀哀的叫痛。原来,为官家的皆云公门,但岂是无私?这些家人况与彭剪合好的,谁肯狠心痛打一百鞭?一百中,不过二、三十下打着。因此彭剪不甚吃亏,连叫道:“公爷屈打彭剪了!自己阴阳算错,与别人何干?”周公大怒道:“你平日老诚,今日竟然撒诳!孤也不打你,左右,再加一条绳索捆住他中截,与孤抬在廊檐下吊起来!”此时,彭剪也觉疼痛,只为桃花女有救命之思,昨夜谆谆嘱咐,教他不要说出其名姓,当时忍着痛,并不说出。
周公走至阶下,问他道:“你快快说出实话,不但不责治你,孤还要重重赏你。孤看你满面红光,又添寿限,必遇奇人传授你换骨脱胎之法,你可细细说来!”彭剪闻言,心中吃惊道:“好利害也!不但占卦灵准,就是看相也准了。我今没有推却,只不言语,看他怎样盘诘罢。”即便两目紧闭,口亦不开。周公一见,心中大怒,即抽身回了大堂,取了天罡剑在手,奔至彭剪跟前,大喝:“彭剪!你若不说出,就有欺主之罪!”说罢,凶恶狠狠,就要举剑砍下来了。彭剪睁目一看,唬得魂不附体,大叫:“公爷饶命!待我说就是了。”周公狠说:“少若迟延,孤就一剑分为两段!”彭剪忙道:“是石宗辅左邻任太公之女任桃花,教我昨晚三更至三官庙,等候北斗星君来求寿,故此得活的。”周公闻言,便叫人放了彭剪,即回中堂坐下,开言呼:“彭剪!何不早说?”彭剪谢罪,又言:“桃花小姐再三叮嘱,教我不要对公爷说知,恐防公爷生怒,记仇于他。就是石宗辅,也是他教的。”周公闻言,不由得不大怒道。“好阴人!破孤的八卦倒也罢了,又教石姓母子来羞辱于孤,我誓不与他干休!”彭剪听了,忙叩头道:“公爷休要记小人之仇!若是记仇,就是彭剪连累他的。公爷!可怜他父母单生一女,年纪又幼小。”周公道:“这阴人多大年纪?”彭剪道:“今年才得一十六岁。”做书的又说明:桃花女与周公先后下凡,何以周公若大年纪?只因天上一刻,人间数秋,周公下凡多了桃花女一、二时辰,故此大了数十岁。
闲话休讲。且说周公见彭剪说出了真情,便赏他十两银子,去调养伤痕。彭剪谢了赏,周公又吩咐他:“不许到任家去说破,若是去说破,孤若知道了,罪上加罪!”彭剪诺诺连声道:“不敢,不敢!”自回房中去了。
周公暗想道:“任桃花小小年纪,有这般道法?孤有些不信。待孤查查看昨晚果是北斗下降否?”忙掐指一算,果然昨晚三更初刻,北斗降于城东三官庙,心中大惊道:“任桃花果是术能通神!朝歌城内有了他,只怕孤万不能出他之气。”左思右想,闷闷不乐,在花楼上走来走去,猛然想起道:“孤何不如此如此,……方消我心头之恨!”想罢,连忙叫一个家人,名唤许成,即吩咐道:“你与孤叫过官媒到来。”许成领命而去,周公仍坐等侯。
不知用何计策害得桃花小姐,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回骗亲事欺瞒诈就误中计强逼联成
却说周公命家丁许成觅取官媒,去不多时,已领了一个姓蒋的一官媒进来。周公见左右人多,吩咐各各外出,周公当中坐下,蒋媒上去叩了一头,他便微笑开言道:“官媒,你可知道城南有个任家,他屋里有个女儿叫做桃花?你认得不认得?可见过任桃花否?”蒋媒道:“任家老妇人也认得,他家资数万,是个良善人家。到是任小姐我从未见他一面,但未见过不敢妄说。大约他小姐已有十六、七岁了。”周公道:“孤已知这小姐相貌端庄,意欲聘他为媳。你若做成此事,孤重重谢你!”蒋媒闻言,暗想道,“我从不曾见周公有儿子。今日此话,有些古怪!”周公见蒋媒迟疑不答,便心中不悦,又问蒋媒:“为何不言不语?”蒋媒道:“非是不言语。小妇人想任太公是个平民,怎敢与公爷对亲?”周公道:“你只管去说,孤只要聘他为媳女,三日内就要成其好事。妆奁一些不要他家的。”蒋媒不待说完,道:“此限一发难成了,那有三日就要过门的?日子促得太狠,岂不是叫小妇人空去跑走的?我看公爷必有主见,倒不妨与小妇人说说,好到那里,随他如何,倘他有什么大翻悔处,自有公爷阻挡,料也无妨。”周公闻言,回嗔作喜道:“你果然伶俐。孤实有心事,要整治任桃花这小贱人,因他破孤的八卦。孤对你说明:我并无公子,今不过凑成圈套,诓他过门,好制死了他。因后三日是个凶神下降日子,故此定了,包管他一下轿,就要命丧无常。此乃暗暗要制死他之法,与你媒人无干。你若做成此事,孤谢你黄金百两,断不失言。”蒋媒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公爷生气。任桃花是个闺中女子,为什么破起国公爷的八卦?若能是暗暗制死他,倒也是人不知鬼不觉,小妇人情愿去走一遭。只是要想个计儿,诓骗得任太公许允才好。”周公见蒋媒的说话投机,心中大喜,道:“不难,待孤先算一算,看是如何?”连忙掐指一算,就得了主意,道:“诓亲之计有了!方才算得任太公不在家中,往庄上去了,明日巳时回来。孤叫许成同你前去,在他的门口等候,必须如此如此。若依了便罢,若是不依,你们说孤要经官告他女儿用妖术邪法破了孤的八卦,不怕他不允!”蒋媒闻了大喜道:“此计大妙!小妇人明日就去。”周公大喜,赏了蒋媒的酒食,又先赏白银二十两。蒋媒欢天喜地拜谢回家而去。
到了次日,便复来会合许成,一出府门,在路上又商量停妥,一直来至任家门首。刚刚到了巳时时候,只见任太公从那边来了。二人一见大喜,暗道:“国公的卦儿真灵!”一面想着,任太公已到门首,下了牲口。家童提着一包衣服。这任太公见蒋媒同着一个人并在他门口,便笑道:“蒋大娘,你为何不进我宅去坐坐?站在门首作什么?”蒋媒迎着笑脸道:“太公,你看我这筐里是什么?昨日我小女下茶的日子,一应主顾人家,我都要送些东西,将这茶饼来与太公、安人的,恰好遇着太公回来,可教小哥送进去罢。”说完,便把那筐里东西交与员外的跟随小童。太公道:“原来是令嫒有了出阁的日子,可喜可贺!且请进舍下奉茶。”
蒋媒连忙答应,同着太公与许成一齐进到大堂坐下。蒋媒忙向童子手里取回那筐子来,递与任太公道:“太公,你且看看,原不成个东西,不过尽些敬心而已。”任太公连称“不敢”,用手接过筐子来一看,上面盖着一块红绫,一对金花,便伸手拿起,顺手放在桌子上,筐子里放着十来个精致点心。蒋媒在旁凑趣道:“太公,你吃个尝尝!”任太公一来从庄上来,未曾用过饭,此时腹中正在空饥,二来又见点心精巧,老人家多嘴馋,又见蒋媒在旁凑趣,不觉就拈一个放在口中。家童已携出茶来。太公便一面让他食茶,自己又取杯茶来食,慢慢的送着点心饼儿,又言:“好点心!真是清香满口。”蒋媒人装疯作狂,取了那对金花,走上与任太公戴上,笑道:“有趣。有趣!今日取个吉利,等老身明日寻个好姨娘来,与太公生个公子罢!”太公只当他取笑,口中不住的道:“这怕不能了。”许成忙取那块红绫披在太公身上,便一齐跪下叩头道:“恭禧太公,贺禧太公!”当下太公一见,忙问:“二位如何这般取笑?”忙伸手来扶。二人起来,道:“我们实说了罢!这是周国公送来与员外的。因他有位公子,想要娶你家小姐为妻,今年也是十六岁。只是日子太速,恐怕员外不准,故此设下这个计策来骗员外。休怪,休怪!”太公听了,才知是诓亲之计,心中着恼道:“这是婚姻大事,也要两家情愿。难道他倚仗国公之势,欺压平民百姓,我就怕了不敢开口,即许他不成?如今老汉偏偏不允这门亲,看他把我怎样了?”蒋媒道:“太公不须着恼,这位就是他的家人,我合他来的。我也说过,怕太公你老人家不依。国公道:‘不妨,若不依我,定必经官告他用邪法妖术破我的八卦!’你可想朝歌城的大小官员,那个不与他交好的?怕你要吃亏了!”
任太公听罢,并不开言,自沉吟道:“悔道不该叫女儿混管闲事。如今若不依他,告到官去,我定然吃亏,我又吃了他的喜饼。”再想:“女儿是要嫁人的。如今与周公之子匹配,也算荣耀了!”随道:“二位,这国公与老汉结亲难道不好?到底贵贱不敌,而且姑爷未见过,日子又太速。”蒋媒笑道:“太公与国公结亲就算同体,况且他家来先就太公。他的公子不用说是娇生贵养,自然貌美。止有日子太速些。公爷也想过,先已对我们说过,说:‘任太公若嫌日子太速,可说我一些妆奁也不要,止要小姐一身过门就是。’”任太公听了,心中喜悦道:“既是如此说,老汉还须对老妻商量定,我一人也难作主。”蒋媒道:“夫为妻纲,太公若允,安人必许允。我们就此回覆国公的喜信,说太公允了!”许成会意,与蒋媒一起走了。太公独自一个,呆呆的在大堂上坐了一刻,想来想去,心中也觉喜悦。只因他是攀高结贵,就忘却了利害,笑盈盈向宅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