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全国巡查一事，确实是相当突然的。她今后的计划被这突如其来的旨意给全盘打乱。最重要的是，此事也使她完全陷入了两难的境况。全国巡查是一个长期的任务。虽说是升官，不如说是长途流放。花上个三年五载，根本不足为奇。而这也是一项危险程度相当高的任务。二者结合，就出现了一个问题——要不要带上遥遥与破晓同行？或者是能不能带的问题。带上的话，路上遇到的危险重重怎么办；不带上的话，三年五年见不到他们又怎么办。无论是哪一个选择，都很痛苦。
路欢把自己管在书房里，思绪凌乱，更是不愿出去面对破晓，和她那生怕被丢弃的小狗般的眼神。如果她是男人，必会毫不犹豫地将她带走。但是，有时，女人比男人更狠心。
“娘娘，开门。”书房外，遥遥用力地敲门，但效果并不明显。
路欢纠结了许久，但还是开了门。破晓端着一碗补汤，站在遥遥身后。路欢抱起遥遥，与破晓对视一眼，便转身往屋里走。
“夫人，破晓为你熬了鸡参汤，趁热喝吧。”破晓平静而言。
“嗯。”路欢端起碗，喝汤，却喝出了异样的心酸。
“娘娘。你要出远门么。全哥哥跟我说的，是真的么。”遥遥的小手臂勾着她的脖子。
“嗯。”除此之外，她无话可说。
“那娘娘带遥遥一……”
“小少爷，”破晓长久以来第一次打断母子二人的对话。“小少爷，你要乖。夫人是去做很重要的事情的。咱在家里等她回来好么。”
“姨姨，我们和娘娘一块儿去不行么。遥遥那么乖，不会打扰到娘娘工作的。”遥遥绝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和娘娘在一起的机会。
“不行。我们跟着去，只会添麻烦，碍事，让她分心。”破晓又何曾不想随身照顾她，但又不愿成为她的负担。
“可是，遥遥不在，娘娘一个人会很寂寞的……”遥遥不懂什么是拖累，当然也不愿懂。他不过是想和自己的娘亲一起生活而已，没有错。
遥遥一句话，使得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
最终决定权在路欢手里。她让他们跟着，他们便紧跟着；她让他们留下来，他们便留下来，守着这块她的归地。
也许早点儿把结果告诉他们，彼此都会好过些。即使她很想将他们一起带走，但老头儿那边肯定是不行的。上次是念在遥遥还小，且大病初愈，才勉强同意了她的要求（虽然现在的遥遥也没有长大多少……）。破晓与遥遥，是控制她的筹码。他如何肯轻易放过。在他的控制范围内，他可以无限度的给她宽容。可一旦脱离了他的控制范围，不再为他所用，即使送你下地狱，也毫无留情。
所谓王者，大多如此。她没什么贬褒可说。
“今晚我下厨，咱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吃顿饭。”很平常的一句话，却足以让人听出答案来。
“娘娘，真的吗。好久没有吃过娘娘烧的菜了。”遥遥听到好吃的就兴奋起来。“我要吃红烧肉，水煮鱼，清蒸排骨……”
而听出结果的破晓，也许心里会暗暗难过，但无怨。
虽然路欢也想着一家三口平平静静地吃顿便饭即可。但又怕过于平静，反而徒增了伤心。所以，决定一大家子一块儿热热闹闹地吃这顿饭。一家三口，加上三国谨和毒老头儿，以及管家、丫头和家丁，共十五人。鉴于之前的经验，她多备了几个人的份。因为，她相信，绝对会有一些不速之客及专业蹭饭客上门的。
路欢是想着亲自下厨的没错，但是，由于要准备的分量太大，不得不让破晓与春夏秋冬一齐准备。最后，路欢成了厨房总指挥……
最先准备的自然是冷菜：牛肉串、鸡肉串、炝拌海白菜、凉拌折耳根、蔬菜腌肉派、三椒泡耳片、陈醋海蜇头。
然后是莎拉：胡萝卜沙拉、生菜沙拉、番茄沙拉、黄瓜沙拉以及海鲜沙拉。
还有就是汤：奶油蘑菇汤、淮山排骨汤、鸡参汤。
再就是甜品和点心及饮料：叉烧酥、芝麻香芋泥、水果塔、苹果条、核桃派、酒水及饮料。
最后准备的是热菜：炸猪排、姜葱炒肉蟹、烟肉炒新土豆、辣味炒鸭掌、蒜茸粉丝蒸扇贝、蒜香鸡、肉末四季豆、白灼菜心。
没错。她准备的正是自助餐。
“自助餐的好处便是，爱吃什么就吃什么，爱怎么吃就怎么吃。”路欢对她们说。待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便开始布置餐厅。
首先是自助餐台的摆法。由于路府的房子的摆设都十分简单，路欢便摆了一个最普通的长台，将台靠墙摆放，餐具台则摆在墙角。在餐厅中间则作了一些简单的摆设。再则是布置台面。在桌面上摆了几盆小花和烛火。最后将菜色按顺序摆上。
一切完成。
而人员也到齐了。应该到齐了。不出路欢所料，蹭饭的果然也来了——墨子凌、白露辰、仲子由。最不敢相信的是——安行之和继来那小子竟然也来了。
路欢迎上去，“行之，你怎么来了。”路欢扶着他坐了下来。“继来，你小子还顶不顶事了。让他乱跑，腿伤复发如何是好。”路欢扯着他的耳朵，生似母夜叉。
“啊，啊。轻、轻点儿。不关我的事儿啊。要怪的话，也只能怪你啊。先生听说你要出行，非要过来的。我怎么拉扯都没法阻止撒。”继来身子往上提，生怕耳朵真的被扯掉了。
路欢放开手，“那就不怪你了。”
众人以探究的眼神看向这一大一小的两人，甚少见路欢对谁如此热情，他们自是少不了要好奇一番的。
和安行之、继来打过招呼之后，她才转向了其余三个不请自来的家伙。“路欢见过太子。不知太子大驾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望太子见谅。”
“路大人不必多礼。本宫奉了父皇的旨意，前来为大人践行。今夜大人乃为主，吾乃客，故此，在座各位大可不必拘泥于礼数，更不必有任何的顾忌。”
“那么，于此谢过太子了。”说完场面话，路欢悄悄地对他说，“其实只要你赶紧滚，我这儿就绝对没有什么礼数和顾忌可言。你大可放心。”然后她跳过白露辰，转向仲子由，“仲子由，你也来了。”
“呵呵。子由有给大人府上递拜访帖来着，只不过吧，貌似被府上的家丁‘处理’掉了。”仲子由以开玩笑的方式说道。
“啊。这样。不好意思。我给他们特权处理的。不过，结果你还是来了。说明，有没有处理都没有改变什么。不是么。”反正他都打定主意非上门不可了吧。
“哈哈。因为子由早就有意上门拜访，苦于无借口，所以迟迟未能上门。如今，趁这个机会，真是太好了。”
那个……小哥，这样真的好么。怎么说你也太直白了吧。你是有多巴不得我滚蛋啊。“怎样都好了。既然来了，就好好享用我专制的美食吧。”
路欢最后才去打发白露辰，“太师大人，您都是熟客了。我就不客套了，你也别客气，自便就好。”
“路大人对白某是越来越冷淡了呢。”白露辰连抗议都是温文尔雅的。
“我什么时候对太师大人‘热浓’过了。”路欢反问。
“呵呵。也是。”
路欢转身，对众人道，“如此，大家都到齐了吧。感谢大家为路欢践行。今夜，咱就来个不醉不归。”
“哟！不醉不归！”
未冬偷偷地跟在路欢身后，“大人，想不到你认识的公子哥们都好俊哪！”
路欢看她那一双闪着金光的大眼不停地往那几个公子哥的方向转，于是道，“怎么。嫌弃你家大人了。我满足不了你的双眼么。”
“啊！大人，您可千万别这么想，大人在未冬心里，永远是最棒的。不过，鉴于你已经有那么好的夫人了，丫头我只能找别的金龟婿了。”
“敢情你进府是为了钓金龟婿的？”
“不不不。未冬对大人的爱慕，对大人的忠心耿耿，天地可鉴啊。”
“鬼丫头。别在我这儿转悠了。否则你的金龟就得跑了。大人我对此可不负责。”
“嗯嗯嗯。”然后一溜烟地没了。
要说宴上最难过的，莫过于遥遥了。因身高不够，根本够不着菜。他跟在毒老头儿身后，“爷爷，我要这个，我要那个，我都要了……”遥遥像一只贪心且爱撒娇的小猫。
毒老头儿拿他没办法，光顾着遥遥就够他忙的了。路欢多害怕他一个兴起，在饭菜里下毒。那就真的完了。这下可好，多亏了遥遥，总算把他缠住了。
三国谨这段日子一直在忙于科举一事。今儿也是从百忙之中抽出空来吃的这顿饭。
“先生。前段日子，多谢了。”路欢对三国谨道。
“谨不过是还大人一个人情罢了。此行，望大人兀自珍重。”
路欢点头，“此去，也说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破晓和遥遥，就拜托先生偶尔代为照料了。”
“大人放心，谨必尽力而为。”
“那么，路欢在此先谢过大人了。”
三国谨很快便走了，说还有事儿，不宜久留。
“三国先生已经走了么。”墨子凌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侧，悄声道。
“嗯。”
“林将军本也打算一道过来与你践行，但实在抽不开身，让我代其向你说声‘珍重’。”
“哦？那大块头真是有心了。不过，‘珍重’？他会对我说出那么文绉绉又肉麻的字眼么。”路欢讽刺道。
“哈哈。果真是，那段日子，还真是怀念呢。”
“怀念么。这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的特权。还真适合你呢。”
墨子寒一听到“老人”二字，恨不得把手里的碟子给捏碎了。他最近对“老”字是越来越敏感了。越是在意，就越是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就算是谎言，说上千万遍，也就成真了。
仲子由也过来凑热闹。“路大人，你果然很特别。子由第一次站着走着品尝这等美食。子由是有口福了。”
“你喜欢就好。”路欢淡淡回道。
“多谢路大人今晚的款待。大人，早去早回。自由期待着您的凯旋而归。”
这人实在是易变得很。一会儿巴不得她赶紧滚，一会儿又让她早点儿回来。他一直这么矛盾地活着的么。累不累啊。
白露辰在角落里，手上拿着一杯饮料。路欢意识到自己的不厚道。怎么说上回到白府赴宴时他还特地带她逛了一圈呢。于是，路欢向旁边两人说了声“失陪”便向着白露辰所在的方向走去。
“太师大人。您躲在这儿会让人误会我故意冷落你的，这样会让我很为难的。”
“呵呵。这样白某的目的就达到了。”白露辰笑道。
就知道会这样。这腹黑男，总爱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就对了。
“对了，那棵诸离草可还活着。”
“嗯。活着呢。”半年没浇水也没见它去死。当时她去寻人，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带上她，要死要活。随便它。说什么每天一滴血。当神话故事听听就好了。
“诸离草嗜血。不过是谬传罢了。它的神奇之处在于其生命力的强大。经久不衰。这也是我所希望的你。”
“那真是多谢太师大人了。你可想过如果当时我相信了这个谬传会怎样。”
“白某这不是赌对了么。”
“您是把我当赌注了。”
白露辰不再说笑，而转到了正题上，“黑风国表面看上去风平浪静。但实际上，地痞流氓，土匪强盗，贪官污吏，无处不在，无恶不作。大人此去，必要倍加谨慎小心。”
这是今晚第几次听到这样的话了。呵呵。“路欢甚感欣慰，古人云：患难见真情。如今，果真是验证了。”虽然患难的只是她而已。在她已经知道真相的前提下，她愿意相信谎言。
宴会结束后。该走的人都走了之后，路欢坚持亲自送安行之回竹林。
“行之。宴会上没能照顾到你，没怪我吧。”
“呵呵。今晚行之见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路欢。有胆识，有担当，有魄力，有风度。”
“哈哈。你再夸下去我就真的飘起来了。”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久，渐渐地也被培养出了一种新的性格。说不上真实或虚伪。也许这也是另一个自我。“还有，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一定要把腿上给养好了。下次回来，我要见到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且强健的安行之。”
“呵呵。好。”
路欢轻轻地抱住他。“行之。再见。”
安行之手抚着她的背，“累了就回来。这个肩膀，会一直为你而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