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应该就是父皇说过的地下长城了吧,果然是声势浩大。看来南蛮中能人辈出,独运匠心,确是胜我大辽。只可惜皇帝昏庸,竟不知与金狗结盟实是饮鸩止渴,看来大好江山迟早要断送在这些蠢材手里。”耶律宁晃亮火折,摸索着向暗道深处走去。这暗道果然是绝佳的屏障,难怪当年大辽鼎盛之时,却也久攻这霸州不下。暗道中道路纵横交错,远远看着明明是一条绝路,转身却柳暗花明,有的乍看敞延,走了几步却前去无路。耶律宁一面摸索着往里走,一面凝神倾听暗道中的动静。
赵雪漪倚着土墙,不住地喘息。头晕得厉害,现在莫说跟人打一架,就是捏死一只蚂蚁的力气也没有了。肩上的伤口已经包扎了两次,只因自己一刻也不曾休息,血还是不断地渗出来。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即便这里地形复杂,道路纵横,耶律宁顺着血迹很容易就能找到自己。
看来,今天必须要有个了断。
一念及此,赵雪漪不再挣扎,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她这一夜的奔逃,心绪难宁,此刻坐下来,脑海里却又蓦然翻涌起无数的念头。
她如何不知,虽然自己此刻竭尽全力想要摆脱耶律宁,但她心里如何不是肝肠寸断。想到从今以后两人便是势如水火,今生只怕再不能相见,便是心如刀割。他为何要出现在自己身边,为何他们二人要贵为皇室子女!
一切都不可挽回了,自己一生美梦,原来都是幻想,都是泡影。
他们二人相识在冀州名士的诗会上,她怎么会想到,怎么能想得到,风度翩翩才华横溢的他会是契丹人!她迁居冀州这些年,听多了宋辽边境上契丹人屠戮无辜,凶残成性,她如何能将文俊风雅的萧宁跟契丹人联系起来!即便他身披铠甲,依然不像他身边那些五大三粗的契丹汉子,其实这一路追赶,他早就可以一箭结果了自己。
可他由始至终都没有伤害自己半分,从自己被俘,身边就有奴婢照料,送来的饭菜都是依着自己的口味,倒是她大发脾气,一口也不肯吃。在他面前她嘴上虽不肯让步,其实如何不知,他的心里也同自己一样痛苦挣扎!
怪只怪二人身上流着不一样的血,怪只怪二人身负国耻家恨!
“雪漪。”耶律宁小心翼翼的声音。赵雪漪忽然觉得,自己一直在躲,其实心里却一直盼望着这个声音。耶律宁见她没有再反抗,又向前走了几步,她却还是无动于衷。蓦地一股不祥的感觉直升上来,耶律宁急道:“雪漪,你怎么了?”
这时他离赵雪漪几步之遥,借着火光,只见她双目微闭,面色如纸,憔悴不堪,一身白衣都是斑斑血迹,心下大急,急忙抢上:“雪漪!”只见她的左肩还在不断地渗出鲜血,当即点了她穴道止血,又取出生肌止痛的药喂给她。赵雪漪乖乖地任由他摆布,只是淡淡地望着他。
她不说也不闹,倒是更让耶律宁着慌了。“雪漪,你身上还有哪里伤了?”她全身上下都是血,实在看不出有伤没伤。
“宁哥哥。”赵雪漪低低唤了一声。
耶律宁全身便是一震,抬起头来,只见赵雪漪正望着自己,眼神却是自己阔别已久、念兹在兹的缠mian缱绻。一时间他竟不知该说什么。
“你知道我决不能落在你手里。你若是要抓我回去,便只能带回一具尸体。”
耶律宁忍不住怒道:“宗姬娘娘的身份就那么重要吗?比你的命还重要吗?雪漪,你醒醒吧,看看你们赵家的这个天下,贪官污吏横征暴敛,起义军一呼百应,早已经是千疮百孔!这样的朝廷值得你效忠吗?”
“那你自己呢?你又有资格说我吗?你从小学习汉人文化,旁人不清楚,你难道也不清楚吗?王爷皇子的身份就那么重要吗?比你的良心还要重要吗?难道你们大辽不是贪官横行千疮百孔吗?”
赵雪漪一席话让耶律宁也说不出话来。他望着赵雪漪,这个圣洁如初雪的女子,这个极其骄傲从不肯认输的女子,一直都是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他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
他感觉到赵雪漪颤了一下,却没有躲闪。她光彩照人的姣好面容,在微弱的火光中却有如新月初露,氤氲着浅浅的朦胧,却撩拨乱了他的心弦。她的脸因失血过多显得苍白,恰到好处地隐去了那一点点的桀骜,让她整个人多了惹人疼怜的楚楚动人。耶律宁情不自禁地伸手轻抚她的面颊,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赵雪漪的泪水倾泻而下,根本拭不干净。“宁哥哥!”她忽然纵身投入了耶律宁怀中,任泪水狂涌。耶律宁紧紧搂住她,生怕一松手她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雪漪……我知道现在做什么都赎不了我的罪,即便你有多恨我……”
赵雪漪在他怀里轻轻摇头:“我放火烧了你们的粮草大营,你恨我吗?”耶律宁苦笑着摇摇头。“我如何能恨得起你来。”
“我也是。”赵雪漪轻声道。不管他做了什么,她又如何能恨得起他来!
“宁哥哥……我们走吧,既然你从不留恋王爷皇子的尊位,从不醉心荣华富贵,我也可以弃了一切随你走,天大地大,总有我们容身之所。”
赵雪漪倚在他胸口,完全能听到他加速的心跳声。然而沉默良久,耶律宁却轻轻摇头。“雪漪,不是我不愿放弃一切随你走,如今正是我大辽生死存亡之际,我身为皇族,这等临阵脱逃明哲保身之事,我……做不出来。”
赵雪漪挣脱他直起身来,耶律宁感受得到她目光中的怒火。她忽然一阵冷笑,脸上的表情却是令耶律宁此生都难忘的凄恻悲凉。“好,好一个忠君为国的六王爷!”赵雪漪冷笑着,起身就要走。
“雪漪!你听我说!你跟我回去好不好?只要不暴露你的身份,我们慢慢求恳,父皇定会应允赐婚……”
“你好自私,”赵雪漪冷冷地打断他。“你不肯做临阵脱逃明哲保身之徒,却要我背弃国家远走他乡?我以后是不是都要隐姓埋名终老此生?六王爷,赵雪漪一介女流,却不会忘了自己姓赵,我的伯父乃是当今天子!他日宋辽两军阵前相遇,免不了拼个你死我活。你好自为之吧。”耶律宁无语摇头。自己该清楚,雪漪是何等骄傲的女子,怎么会甘愿隐姓埋名屈身大辽。赵雪漪说着就要起身,然而终究伤后脱力,刚刚站起又复倒了下去。
“雪漪!”耶律宁抱住她,“你伤得如此之重,怎么撑得到冀州!”
“放开我。”赵雪漪连头都没有回,“六王爷是想留下纵火烧粮的重犯吗?”耶律宁心中一惊,依言放开了她。赵雪漪扶住土墙勉强站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去。
“等一下。”耶律宁三两步赶上去,将一把剑递在赵雪漪手里。“素雪还给你。”赵雪漪握住失而复得的素雪剑,拼命忍住想扑进他怀里的冲动,赶紧转头,她怕自己再停留半刻,就会开口答应他。
“你这样连这地道都走不出去。我送你回冀州。”耶律宁拉住她的手往回走。
“你疯了吗?”赵雪漪想要挣脱他,无奈他紧紧抓住自己,挣扎根本无济于事。“你深夜带人进入宋境已是犯忌,还不趁着没被发现赶紧退出去,就你这个样子,单枪匹马回冀州,你不要命了吗?你还想挑起两军对战是不是?”赵雪漪还想挣扎,耶律宁却忽然反手拂了她腰间穴道,赵雪漪顿时全身酸软,被耶律宁一把横抱起来。
“原来你还是很在意我这条命的。你都敢单枪匹马闯入辽军大营,都不怕挑起两军对战,我怕什么?”耶律宁眉毛一挑,微笑道。
“你……你放开我!”
“雪漪,”耶律宁长叹一声,望着她璀璨如塞上群星的双眸,轻声道:“你不愿随我回大辽,我不会勉强你。今日一别,都不知今生还有无再见的机会,此时我和你多待一刻便是一刻,你就让我送你回去好吗?”
赵雪漪心中一痛,他失踪这半个月,自己度日如年,若是今生今世不能再相见,她如何苟延残喘这漫漫余生!
可是他们彼此,却都无法答应对方。他们彼此都不能放过对方,不能放过自己。
天意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