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珂得了宋氏的许可,当下便来到听雨轩知会仵作,恳请宽限几日再行验尸。那仵作虽有不悦,却因着江府势大不敢得罪,自与众公差离府而去。
江老爷原与儿子想法一致,先前因着宋氏一闹也就抱着由她去的想法,此时见儿子有心在府内查明江珏死因,自然是举双手赞成。两人止了悲哀,在听雨轩的堂屋里商议了许久,便命管家江孝把各房各院上下人等都领到院子里头来问话。
此时已近黄昏,冬日的天又黑得早些,已觉夜色朦胧,听雨轩掌起灯来,一时院内灯火通明。江老爷与江珂正襟危坐于堂屋当中,面色严峻地挨个细问这一天内与江珏和莫忧接触过的人。
人群中胆小的媳妇婆婆们因这堂屋紧挨着江珏的睡房,且那睡房的门敞开着,又有一股冷风从那门口吹进来,早将他们吓得面色煞白,浑身哆嗦着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哪里还敢撒谎?皆一五一十详细回答,只想早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及至问到厨娘房氏,房氏便将春香拿了鹿鞭吩咐她给江珏熬汤、雪儿又到厨下端走的事详说了一遍。江珏又问了春香、雪儿两人,两人皆与房氏所说相符。江老爷又问江珏之前都吃过什么东西,雪儿与霜儿便细细将事情回忆了一遍,确定江珏与莫忧早起奉过新妇茶后便到了珂二爷房里,之后便回来下棋,棋下到一半雪儿端了碗参汤来说是夫人特嘱咐厨下熬制的让江珏趁热喝了,之后江珏便拉莫忧到了卧房,没多久便听到莫忧叫“快救二爷”,之后奴婢们进去便见江珏躺在床上不动了。
江珂认真听着,又问小厮们可曾发觉江珏有什么异常等等,但凡觉得可疑之处,他都用笔记下,又吩咐将众人皆安顿在听雨轩歇下,不许走出这个院子半步。
将众人打发出堂屋之后,江珂便与江老爷两人在灯下将几处疑点重又讨论了一遍,觉得这个鹿鞭汤最可疑,一是因为江珏死前未曾吃过什么,只喝了这一碗汤;二是因为给他端汤的雪儿是才从洒扫的丫头里挑出来的,不能确定她没有嫌疑。再有一点可疑之处,便是莫忧在卧房对江珏都做过些什么外人无从得知,所以也要弄清楚,虽说方先生说过江珏也许是死于一种罕见的急症,可毕竟现场只有莫忧一人亲眼所见,所以很有必要将她找来,让她一字不漏地把现场情况说上一遍。
两人商议了许久,便决定让铭儿去把莫忧与碧玉她们几个都领来问话。
此时已值深夜,莫忧一整天滴水未进,加上遭遇了这一场巨变,心里既恐惧又有淡淡的忧伤。恐惧的是眼见江珏这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毫无预兆地突然在自己面前死去,可见生命何其脆弱?!忧伤的是虽然自己对他并没有太多感情,可他昨夜的亲昵行为让她已不知不觉把他当成一个可以亲近的可以信赖可以依靠的未来的丈夫了,可惜自己还没来得及对他表达出内心的情感,最重要的是还没来得及让他帮自己实现复仇计划,他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抛下她走了!
她甚至觉得自己真的就是宋氏口中所说的“丧门星”,才一进门便克死了江珏!她被几个婆子关进了柴房,里面又湿又冷,冰凉的地上渗出丝丝寒意似要将她冻僵。她倦缩在墙角,抱紧双膝蹲着,觉得又冷又饿。可是——她不能哭!哭有什么用呢?她得想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她不能就这样无缘无故被人关起来!她还有好长的路要走,莫家的仇将来还得她去报!
她蹲在柴房里,开始努力回忆从早起到江珏暴死的这一段时间内可疑的人与事,最终确定——鹿鞭汤兴许就是罪魁祸首!可是宋氏与江珂不分青红皂白将她关起来,不给她任何解释分辨的机会!她得想办法告诉他们真相,不能任由他们把自己送进大牢。
她思前想后,便摸索着到了门边,拍着房门叫道:“放我出去,我有话要跟老爷夫人说!”
就听房门“格吱”一声开了,一只灯笼在门口晃悠,微光中有个女子站在门边,轻声问道:“莫二姑娘?”
莫忧恍惚辨出是那个铭儿的声音,不禁跨出门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张开干燥的嘴唇哑声说道:“铭儿姐姐,你快带我去见老爷和夫人,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们。”
铭儿提着灯笼照到莫忧跟前,见她头发凌乱面容憔悴似乎摇摇欲坠,她忙伸手扶了一把。莫忧不禁咧嘴苦笑一声:“我没事,还能站得稳。请姐姐带我去见老爷与夫人,容我将珏二爷的事细细禀明,就算他们认为是我害死了珏二爷,也得让我把心中的疑虑说清楚呀!”
铭儿因这事尚不明确故不敢插言,只得说道:“莫二姑娘且随我到听雨轩去,老爷他们在那里议事,你正好将事情的原委说清楚。”
莫忧便随了铭儿出来,后面还跟着两个小厮,一行人缓缓而行一路无言,少顷便来到了听雨轩。莫忧立在院门口,望着院门通明的灯火以及临时张结的白缦麻绢,心里不禁涌上一阵酸楚:这个院子昨夜还是属于自己与江珏两个人的新婚蜜闺,今日便变成江珏一个人的孝堂!昨日之前,她几乎将此生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个小院的主人——江珏身上,可世事太过无常,哪料到才短短一日,她的希望便化作泡影,生生被这个叫江珏的男人给打破了!
铭儿见她痴痴凝望着院内,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也未出言催促。倒是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厮因熬了半夜已觉疲惫不堪,忍不住低声说道:“还请快些进去吧!这天寒地冻的外头也冷得碜人呢!”
莫忧也不着恼,用手理了理额前被风吹乱的几缕头发,挺挺胸膛这才大步跨进院来。
早有眼尖的媳妇子看见,便嚷道:“来了!”
顿时院内鸦雀无声,只有莫忧一行人轻微的脚步声响。莫忧来到堂屋,一眼便看见江老爷坐在正东上首,宋氏则在下首安了张软榻侧卧在被褥里面,江珂在宋氏身边的太师椅上端坐,除了几个贴身侍奉的丫头,堂屋里再无他人,显然,他们正等着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