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蒋姨娘,莫忧便寻思着这蒋氏跟自己说上这一通没头没脑的话,到底是想到传达什么意思:一时希望她入宫,一时又劝她安分守己,到底是何用意?
“姑娘,该用饭了,您是过去跟老爷夫人一起吃还是另去厨下做两个清淡小菜来?”碧玉立在身后小声问道,生怕惊扰了她。
“我不饿,不想吃。”莫忧缓缓坐下,双手支颌,“你倒说说这蒋姨娘,平白无故到我这里说上这些不明所以的话,到底是何具心?”
“奴婢愚昧,实在不知道蒋姨娘此举是何用意,不过,奴婢也知她一向为人淡泊,应该不会有恶意吧?”碧玉略一思忖说道。
莫忧轻轻“哦”了一声,良久才问道:“碧玉,倘若你是我,你会喜欢哪位爷?”
碧玉的脸顿时羞得通红,“姑娘,奴婢可没动过这样的心思哦!您这话,奴婢可不敢答。”
“叫你说你就说,别吞吞吐吐的。”莫忧见她拘谨的样子,不禁笑道。
“这个……奴婢也说不好……奴婢觉得几位爷都很好,也不知道该喜欢……该死,也不知道姑娘该喜欢哪位爷才是……”碰到位样的问题,碧玉一下子就失了平日里伶俐的口才,变得结结巴巴起来。
“这么说来,这几位爷你都喜欢了?”莫忧故意逗她,“我的意思是你最喜欢哪一位?”
“奴婢最喜欢……哦,不是,奴婢觉得姑娘应该最喜欢——澈哥儿吧?他不仅生得潇洒俊俏,而且对下人们也和蔼可亲,府里头上上下下都喜欢他呢!再说,他对姑娘一往情深也是咱们都晓得的,与涵大爷那样放纵的性子又有所不同,他可是连花酒都不曾喝过的正经人……”碧玉仔细想了一想,认真说道。
“哦?你觉得澈二爷比江家二位爷还要好么?”莫忧轻叹一声,“可是,就算这澈二爷再好,王夫人还是要将我许给江家,而且还不知是许给哪一位二爷!”声音里忽然就有了一丝不满。
碧玉一窘,不知该如何去劝解,只得说道:“奴婢不太了解江家二位小爷,但听丫头们说,江家的这一对同胞兄弟都是不多见的好人,想必……想必也非寻常男人可比,要不然夫人怎会将你许配给江家呢?”
“那倒是……”莫忧其实也并非真想从碧玉嘴里问出个子丑寅卯来,所以胡乱应了一声便不再问。她一时想起六年前宋奕澈送的那个宝蓝色的香囊(当年莫怜用过几回后便还了她,她也没有丢弃,就顺手放在箱底了),便命碧玉开了箱子取了出来,拿在手上细细看了一回,一时又想起宋奕澈炽热而心疼的眼神来,不禁将那香囊捧在手里发起呆来。
这宋奕澈今年已经二十了,平日里不太多话,时不时总会让丫头们送些精致小吃、时新玩艺过来;在她爹娘的忌日他都会默默地前来陪着她给他们烧纸钱;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他甚至还会不顾老爷夫人严厉的目光将她爱吃的菜夹到她的碗里;他还会在她情绪低落的时候给她讲笑话逗她开心……他对她,当真是用了心,可是她的心呢?她的心能交给他吗?虽然,她也偶尔会想他,想他深情的眼眸与体贴的举止;她偶尔也会在睡梦中与他相见,一起在河边放风筝——这一切,多像是场梦啊!如果他不是宋云礼的儿子,那该有多好!可是他偏偏姓宋!他偏偏是宋云礼的儿子!
碧玉见了莫忧手里捧着香囊痴痴的模样,也猜出几分来,当下悄悄将门掩上,也不再惊扰她了。
莫忧只觉得心里隐隐作痛,紧紧握住那香囊,想起蒋姨娘方才所言,便知亲事虽未立下正式的婚书却已是无可更改的了,一时又想起莫怜自回到西府之后与自己疏远了许多,跟以前简直是判若两人,再转念想到爹娘与大哥的死因,一时间只觉得心乱如麻,怨恨、痛楚、无助交织涌上心头,让她不禁落下泪来,就这样想一阵哭一阵,竟伏在案几上沉沉睡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恍惚有人轻轻推搡着她的肩膀,她这才感觉双臂有些麻木,慢慢抬起头来,却是碧玉立在一旁,见她醒来,不禁心疼地说道:“姑娘,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也该爱惜自己的身子才是。”
莫忧扶着她的胳膊站起身来,掩饰说道:“我原想着打个盹,没想到竟睡着了。”
“这天都黑了,肚子饿了吧?我这就厨下给您准备吃的去。”碧玉忙道,说着便叫柳儿去厨下传饭。
一时饭毕,莫忧下定决心去作个了断,因此吩咐丫头们各自歇了,只带了碧玉往小东院宋奕澈的住处而来。
此时,一弯新月已挂上树梢,淡淡的月色给整个宋府大院笼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各家小院已相继掌起灯来,星星点点的灯火在夜空下充满了温馨宁静的味道。
宋奕澈的屋子与莫忧她们虽是毗邻,却必经墨竹苑。自从这里闹过“鬼”之后,一到夜晚时分便鲜少有人经过,就是要往这里过,也都是三五成群地结伴而行。莫忧知道其中的蹊跷自然不会害怕(那“鬼”正是自己与大哥莫悔扮的呢),碧玉虽然年长些却跟在她的身后迟疑着不敢上前,莫忧也不催促,只笑着说:“你若不快些跟上,我便不理你了。”
碧玉只觉浑身一哆嗦,忙拉住莫忧的胳膊小声埋怨:“姑娘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不能明儿个再去办么?这夜深人静的着实让人有些怕得慌。”她边说边左右张望,总觉有什么东西在附近似的,一脸地紧张。才一说完,她抓在莫忧胳膊上的手忽然用力,指甲几乎都要掐进她的肉里去了,“姑娘——有鬼!”
莫忧不禁一怔,这墨竹苑里,除了大哥与自己以前扮过鬼之外,再没听说发生过别的闹鬼事件,她顺着碧玉抖抖索索伸出的手指,蓦地看到前面石径上笔挺挺立着一个白衣人,当下强作镇定地扬声说道:“是谁在这里鬼鬼崇崇地吓唬人?!”
那白衣人听了立即迎上前来,边走边说:“我道是哪个竟有如此胆识,原来是忧儿妹妹!”声音清朗,极富磁性,让人过耳不忘,正是宋家二公子宋奕澈。
莫忧此行正是找他,此刻听见他的声音,一颗心儿不禁怦怦地猛跳起来,直到他走到近前面目清晰可辨之时才拼命压制住想要逃走的念头,淡淡说道:“都这么晚了,澈二爷还在竹林里做甚么?”
因无旁人在侧,宋奕澈便大胆了许多,他并不回答莫忧的问话,只笑着说道:“妹妹这么晚了不在屋里歇着,敢情也是跟我一样出来欣赏月色不成?你看今晚的月色——当真很特别。”
莫忧闻言不禁心里一酸,今晚的月色当真是很特别——今晚便是将你驱逐出我内心的日子,从此以后我将不再为你心动,不再为你心痛,我与你,再不会有任何纠葛了,我们之间,只有一种关系——那就是冤家!仇人!她心里思忖着,伸手探入袖中将那香囊取出递到宋奕涵的跟前,冷冷说道:“这香囊原是你的,这些年来我竟忘了还你。今儿刚好开箱取物看到,就趁机取出交还与你,往后,还请二爷别再差人送什么与我了。”
“忧儿——”宋奕澈听了莫忧生硬的话语,他也顾不得碧玉在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满目炽热地盯着她道:“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你是怕太太责怪才地这样的,我知道你一向都是明白我的心的,你的心里也是有我的,是不是?”
莫忧不敢看他灼灼的目光,低头说道:“二爷别说了,这话若是让人听见可不太好,我如今已是定了亲的姑娘家了。”
宋奕澈一听这话更急了,伸手一把拉住莫忧就往怀里一带,生怕她会不翼而飞似的,紧紧将她拥住,沙哑着嗓音说道:“我今生喜欢的人只有你,除了你,我心里再也放不下别人,你难道真的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想嫁给江二公子么?你心里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舍的么?你可知道,你这样冷冰冰地对我,让我的心都碎了!”他不顾她的挣扎忘情地搂住她,看着怀里隐隐有泪羞恼交加的娇弱女子,他再也顾不得许多,俯下身去捕捉那微撅的鲜艳欲滴的唇瓣上。
莫忧被宋奕澈紧紧搂在怀里,也有一瞬间的晕眩,这一刻她甚至是贪恋这温暖的怀抱,她差点都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在他灼热而湿润的唇印上她的唇瓣时,她几乎要溶化在他怀里了——如果他再大胆一些,或许她真的要缴械投降了。
可宋奕澈毕竟是彬彬有礼的君子,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他的唇在浅尝甜蜜之后便迟疑着离开了,他不想让莫忧认为他是孟浪放纵之辈,他轻轻地松开了她,喃喃低语:“我……失礼了……”
几乎就在他松开莫忧的同时莫忧也推开了她,面无表情地将香囊往他胸前一掷,冷冷说道:“从此以后,你我便永成陌路人了,请你自重,别再骚扰我,否则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说罢转身便走。
宋奕澈恍惚瞥见莫忧眼中有泪光一闪,却听她说出如此决绝的话来,不由得怔怔地看着她们主仆两个匆匆而去的背影,半晌才低低地长叹一声,俯身拾起地下的香囊,两行清泪从他俊朗的脸上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