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与宋奕泓走后,莫忧便问起林府是何来头。屋里的几位丫头都面面相觑说不上来,只有紫竹曾在老太太跟前侍候过,对各家亲戚的情况都有些大致的了解,因此想了一想便回道:“这林家与江家是联姻的亲家,江老爷有个姐姐嫁到林家,生了三个女儿,大女儿便是当今的贤妃娘娘,另两个小的跟四姑娘年纪相仿,也常有走动。这次珂二爷去林家,想必是去求林老爷去了。听说这林老爷早年曾在京里做过挺大的官,兴许能救莫哥儿出来。只是,林家远在开封,此去还需些时日。”
莫忧一言不发地听着紫竹说完,轻轻“嗯”了一声。也不知莫悔能不能真救得出来,她心里很是有些忐忑不安,转念想到宋氏与江珂肯为了她一个下等的奴仆而不惜求助于人,这又让她感激万分。她就这样胡思乱想的,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中,好像有人来到她的床前,有一只温热的手覆上她的额头,又恍惚听见有人叹息,又有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那种柔软而温暖的感觉让她睡梦里都忍不住轻呓出声,仿佛是爹爹与娘亲的手紧紧握住的自己,那种久违的温馨感觉又回来了。这是她多么渴望永远拥有的感觉啊!她想用力抓住那双温暖的手,可却抓了个空……
她醒了,满头大汗,只觉手心仍有余温,而人已不在。
她睁开眼四处探寻,看到的却是紫竹与碧玉仓惶的眼神:“姑娘,你做噩梦了罢?瞧你这一身的汗,将衣衫都浸透了。”
紫竹说着便拿来干净的亵衣,碧玉扶着莫忧小心翼翼地为她更了衣,莫忧刚欲问她们方才是谁来过这里,就听柳儿在门外说道:“二夫人。”
碧玉忙唤梨儿去开门,彭氏一脸微笑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香兰与菊兰两个丫头。
莫忧因彭氏不肯相助,心下对她已生芥蒂,这时见了她也只淡淡地问了声安,吩咐梨儿为她安坐。
彭氏见莫忧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便显得有些尴尬,毕竟是因为自己的亲口拒绝,莫忧才会做出傻事来,所以她略为顿了顿,陪了个笑脸说道:“莫二姑娘醒了?还好老天有眼,没有伤及要害,要不然可怎生是好?其实事情尚有缓和的余地,也并不是想像中的那么难办,只怪我当时给急坏了,才……”
“哦,夫人不必自责,是忧儿太过莽撞了。”莫忧心里不禁冷笑一声,懒懒地应道。既然知道事情好办怎不早早答应,为何还要等到自己受了伤才肯相帮?
彭氏见她表情淡漠,也知她为这事心生隔阂,当下也不便久留,讪讪说道:“你且安心养伤,等你的伤好了,你大哥也就出来跟你团聚了。”
“多谢二夫人费心了。”莫忧见了彭氏不自在的神情,忽然想到自己的身份,不禁又换上一副笑脸,吩咐碧玉赶紧为二夫人沏上茶来。
彭氏忙摇手说道:“不了,不了,你且静静养着,我就不打扰了。”说罢便告辞要走。
莫忧也未多留,只吩咐紫竹与碧玉送她们出门。
等彭氏一走,莫忧便问紫竹:“方才可有人到过这屋里?”
紫竹笑道:“方才姑娘睡着时,涵哥儿与澈哥儿两位小爷来过,在榻前坐了一阵。没想到这两位爷平日里大大咧咧,见了你这般模样竟差点掉下泪来。”
“除了他们,可还来过别人?”莫忧又问。
“没了,姑娘睡着这会儿,只有二位爷来过。”紫竹应道。
“哦。”这种温馨的感觉并不是爹娘带给她的!爹娘都去世那么久了,又怎么会来到她身边呢?想是太过思念他们的缘故吧!莫忧只觉心里一阵刺痛,爹娘早已不在,即使在梦中,也梦不回来了。
可是,那种温暖,虽然短暂,却实实在在地让她心里有一种踏实感,难道是两位公子哥儿给她传递的这种温暖的感觉?那么,那两只温暖的手,是他们的手了?想到这里,莫忧不禁有些不安起来。她也知道两位小爷一向待莫家有如自家人一般,特别是对她姐妹二人,更是宛如亲姐妹。可毕竟他们与她们并不是真的亲兄妹,他们与她们的身份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身份!
她正思忖间,就听外头传来四姐儿宋冰清的声音:“你们姑娘身体可好些了?”
屋外柳儿应道:“姑娘已经好些了,已醒转过来,正在床上歇着呢!”
说话间宋冰清已经掀了洒花软帘跨进房来,一见莫忧面色苍白、了无生气地模样,当下便急奔过来:“傻丫头,你当真想吓死人么?!方才听姨娘讲了你的事,急得我连饭也吃不下就直奔你这里来了!”
莫忧一脸微笑看着宋冰清奔到床前,小秋也满目含泪地跟在后面,两人仔细看了她身上缠着的纱布,小秋瞅着她微嗔道:“你如今也是大姑娘了,怎么竟会作出傻事来了?要是莫大叔与莫大娘泉下有知,不定得多心疼……”一语未了,已珠泪涟涟。
宋冰清虽说也觉难过,但见了小秋哭泣的样子,却又有些不耐地:“你这是做甚么,忧儿不是好好的么?”
莫忧苦笑道:“都怪我不好,让你们伤心了。四姐姐是今日回来罢?难得回家一趟,就多住些日子再走,姨娘与众位兄长都挂念着你呢!”
宋冰清闻言不禁眼圈一红,勉强笑道:“我在王家也是度日如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从前在家自由自在的日子。只是如今我已为人妇,成天价地只与些纷繁小事打交道,哪里还能过以往无忧无虑的日子呢?”
莫忧心里一沉,想起宋冰清婆母陈氏那副嘴脸便觉胆寒,亏得宋冰清还能平平安安在王家呆了这几年。
莫忧的视线落在宋冰清的脸上,见她白皙的脸蛋如桃花般嫣红娇艳,忽然觉得她比以前稍稍丰腴了些,更显得珠圆玉润了,目光再往下一移,竟看到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她,难道有了身孕?
宋冰清也似察觉到了莫忧异样的眼神,那脸更显酡红,低声羞涩地解释道:“我……已有了四个月的……身子了,姨娘叫我心放宽些,说是为了孩子,也得学会忍耐,等将来孩子大了,地位稳固了,我也就熬出来了。”
看着宋冰清这张艳若桃李的脸,莫忧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惆怅的滋味——这还是那个天真烂漫不知世事的宋冰清么?她如今更像是一株胆怯娇弱的含羞草了。为了孩子?她才刚刚及笄,就已经有了孩子!她甚至可以为了孩子去学会隐忍、谦让,学会改变自己!
这当真是一个转变!
莫忧看见宋冰清羞涩的脸上一闪即逝的光芒,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更成熟,更有了一种母性的光辉,也让她变得更美丽了。
这种光芒,莫忧曾多么熟悉——娘新的脸上经常闪现的,就是这圣洁的光芒!娘亲也曾说过这样的话,为了孩子,她可以忍受一切!可是——娘亲还是丢下她亲爱的孩子们走了!难道她真的以为她可怜的孩子都已经长大了,不再需要她的呵护了吗?莫忧想着,不禁热泪盈眶。
宋冰清只道莫忧是为自己即将要做母亲而高兴,拉了她的双手,柔声说道:“忧儿,再莫做出傻事来了。你还这么年轻,希望你将来嫁一个疼你爱你的好丈夫,生两双儿女,快快活活地过一辈子,那我也就放心了。”她缓了一缓,又道:“咱们女人这一辈子,都是这样,由不得自个儿。这是命,你明白吗?不过,将来你定会比我好上许多,我已经听姨娘跟我提过,附近有好几家都来咱府里提过亲了,只是王夫人还没松口,说是等老太太孝期满了再提亲事。”
“这会儿提这个做甚么?”莫忧心里莫名地烦恼起来,“还不知我大哥能不能救得出来呢!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还谈什么亲事?”
“傻丫头,就是你大哥救不出来,你又能怎样?你不知道你在二叔父屋里所作的这些有些过分么?咱们知道的还不会说甚么,外头不知道的,七长八短地还不晓得怎么议论呢!我方才来的路上,都听到婆子的闲言碎语,竟有人说是二叔父想纳你为小妾才致使你自尽的……”宋冰清苦笑着,“你再作出这样的惊人之举来,只怕连整个宋府里头都不得安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