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扫过台阶,中午吃过饭我就开始了饲养员的每日例行工作。泽之宫后面有一片浓密的原始森林,森林的尽头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坪,经常从里面钻出毛茸茸的……兔子。在森林里洒了鸟食,我习惯性地伸了伸懒腰,径直在草坪上躺倒,舒服地滚了两圈。
两只雪白的兔子正在不远处啃着鲜嫩的草,耳朵十分欢快地抖动着。我笑了笑,闭起眼睛便想起了那只头上有着一簇银毛,眼眸是墨色的小兔子。我想起它抱着我的指头乖巧的样子,想起它委屈地团成一圈的样子,想起它在浴室里灵巧地帮我调水温时的样子……眼泪蓦地涌出眼眶,冰彻……我好想你们。
我蜷缩在草地上,任凭泪水一滴滴落入身下的泥土里。眼角处突然传来轻柔的触感,软软的东西****着脸颊……我猛地睁开眼,一双璀璨的金眸映入眼帘,紧接着舌头的主人便整个收入眼底。那是一只有着三根尾巴,金毛格外闪亮,格外蓬松柔软的……狐狸。尖尖的小脸蛋,狭长的眼睛,瘦小窈窕的身子,没有一般狐狸的狡黠的感觉,反倒散发着沉静温和的气息。
我怔了怔,伸出手摸了摸他蓬松的尾巴,“小东西,我还不知道这森林里有狐狸呢,你是从别的宫殿跑过来的吗?”小狐狸摇了摇尾巴,蹲坐在我面前很乖巧地看了看我,又凑过来舔我的眼泪。有些痒痒的,温暖的触感。我一把抱住它,将它高高举起,眼睛扫了扫它的肚皮,然后嘿嘿一笑,“公的,你不会以为这个森林里有母狐狸吧,没有哦……快点去别处找吧。”
我放下它,轻轻拍了拍它的脑袋示意它赶快离开。小狐狸很诡异地把头埋到了草里,好半晌都没见它动弹,只有尾巴高高地翘着。我愣神……然后一个念头闪过……这狐狸不是被我看了**在害羞吧。-_-|||果然这神族居住的地方连动物都这么神奇。
我戳戳它的脑袋,从存储空间里摸索出中午吃剩的肉片递到他面前,“呐,虽然没有母狐狸,肉还是有的。”小狐狸抬起头,眼睛亮亮的,它用鼻子嗅了嗅我手里的肉片,尾巴摇了两下,小心翼翼地张开嘴啃咬着。那动作斯文的……我汗一个。
打那以后,每天下午我只要出现在草坪上,那只被我喂养过的狐狸都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来,蹭到我身边靠着我睡午觉。有些时候它会爬上果树帮我摘果子,然后欢欣地蹲坐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我,我喂它的时候它会开心地使劲甩蓬松的三根尾巴;有时候还会帮我教训那些为了争夺配偶打群架的公兔子,俨然是森林的小霸王;有时候还会用爪子帮我理理乱蓬蓬的头发,理完我的还会很害羞地蹭蹭我的手背示意我给它顺毛……总之,这是只非常通人性,非常可爱的狐狸。
这一日,午后的天气有些闷,喂过鸟食,用治愈晶石给几只生病的兔子治愈完毕,我习惯性地抱着小狐狸昏昏沉沉地在草坪上睡午觉。正迷迷糊糊的时候,怀里的小东西开始不安分地挣扎,脑袋拱着我的脖子似乎想把我叫醒。
我翻个身压住它,“乖,睡觉……”嘟哝了一声,我继续倒头大睡。小狐狸还是吱吱地叫个不停,声音很是急切,还带着几分惶恐。我茫然地爬起身,滴答一声……雨滴打落在身上。嗯??原来是要下雨了,所以它想把我叫醒吗?
然而……事实并不是我想的那样。我刚刚站起身松开怀抱,小狐狸便发了疯般往森林的方向冲去,仿佛再停留一刻就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似的。原来是要逃跑但是被我死死抱着跑不掉吗?可是,为什么要逃?这里应该很安全的啊……至少这森林的结界丝毫不比兰瑟斯用来囚禁我的结界要差。我困惑地追了过去,刚刚跑进森林,一团银白的光芒乍然出现在前方。我愣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光芒中的身影。
一只小小的狐狸转眼间便幻化成人形,身后的三根尾巴一点点缩短,最后隐没在雪白的双腿间。眼前赫然呈现着挺拔修长的男性胴体,体格匀称,不柔弱亦不健壮,长长的金发披散至腰间。男子有着温雅的脸庞,染着红晕的脸没了平常的淡然,反倒为那双流光溢彩的金眸添了几分魅惑。
我只是呆愣片刻便立刻做出了反应……上前一步,我从存储空间里摸索出一件用来遮雨的斗篷为他披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狐族变身时不可以淋雨,否则会伤了魂核。对不起,刚才是我睡得太沉,连累你淋雨了,早些回去吧……蓝泽殿下。”说罢我便转身往草坪走去,心里思忖着,那几只兔子的窝要添些草,下雨气温会降低……身后传来蓝泽温和的声音,夹杂着三分羞涩,三分尴尬,三分困惑,融着一丝化不开的忧伤,“你为什么不问我……”
我缓缓转过身笑了笑,“你变成狐狸陪我,我很开心。谢谢你……只是,对不起,我不是离雅,恐怕无法再给你想要的那种情感。如果只是短暂的,朋友般的陪伴,我不会吝啬。在那之上的……我便无法承诺。”蓝泽微微垂下眉眼,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嗓音有些哀伤,更多的却是释然,“嗯,我了解……我都了解。这样……就好。”
离雅,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千年前眼睁睁看见你魂飞魄散的那一刻我便明白了……我已经失去了你,再也没有机会陪着你了。可是,离雅,我盼了一千年终于盼到你完整的魂魄归来,如果能像你当初陪着我那样,在你身边静静地守着你这最后的五十日……我便也知足了。
离雅,你记不记得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那个时候你是被囚禁在暗牢里用来牵制毁灭之神的人质,我则是神族最名不见经传的分支——狐族的罪人。传闻狐族天生有魅惑人心的本事,因为狐族的王诱惑了众多主神使之沦为堕落神族的缘故,狐族成年全部被灭,幼年狐族关入暗牢,囚禁终生。
我一个人蜷缩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无助地哭泣,我想起不明不白惨死的母亲和父亲,想起我的家乡……离普雅岛很远很远的一座浮岛,四季如春。我只记得几乎要被黑暗吞噬的时候,有温暖的手轻轻地放在了我的头顶,很柔软,带着淡淡的宠溺,你很无奈地叫我不要再哭。我抬起头,看到你因为睡不着觉泛起血丝的眼睛……一点都不漂亮的眼睛,那深黑色的瞳仁却氤氲着柔和的笑意,仿佛有光芒浅浅地流转。
你哄了我好半天,从存储空间里不断翻东西出来,有各种各样新奇的,手工的玩具,还有用魔咒保存的冰雕,最后还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盒子的烤肉……你拿自己所有的东西来讨好我,一个只会哭,无助又孤独的小孩子。你似乎已经被关了很久,全身都脏兮兮的,可是你笑的时候脸上就会绽放出一朵洁白的莲花,清灵美好到无以复加。
我很奇怪,为什么被关在这种黑暗的地方那么久,你却依然那么乐观,那么坚强地活着。你只笑,眸光闪烁着,轻轻说,因为我想和他一起活下去,在这个世界上……好好地活下去。你提起他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浸泡在白光里,那么耀眼,唇角漾起的羞涩笑意是懵懂的我所不熟悉的。
你一直陪着我,在黑暗当中……就在我身边。我睡醒时迷迷糊糊地伸出手就可以碰到你的脸,我唤你的时候,你总会轻柔地回应,我哭泣的时候你也会摸着我的脑袋耐心地哄我。我记得曾经问过你……我是狐族残存的罪人,狐族向来被看做卑贱淫魅的族类,你不会觉得和我在一起不舒服吗?你出乎意料地没有像往常那样露出笑容,你板着脸,很不爽地敲敲我的头,然后若有所思地自上而下地把我打量了一番,开口道,“传闻狐族都会魅人邪术,你给我来一个试试?”
我呆了,虽然狐族的眼睛确实能施展媚术,你真的要……我犹豫不定,却见你的眼神越发挑衅,于是咬了咬牙捧住你的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你。我确实用了,而且很认真地用了……可是你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你的眼睛清亮,唇角挂着柔和的笑意。在我不解的时候,你突然伸出手臂抱住了我。
我张了张嘴,有些不知所措。你的嗓音那么温柔,不染一丝****,纯净如同照耀溪泉的夜月,你说,蓝泽,人如果没有欲念又怎么会被诱惑?是狐族又如何?你只要记住,你没有错。你会成为比那些所谓的主神……更好的神。
我睁大了眼睛,泪水无声无息地滑落。你一定不知道,在认识你以后,我的人生便偏离了预定的宿命轨道,获得了某种意义上的新生。我清清楚楚地记得,你陪了我五十天……在第五十一天,你被带去了审判殿。你在走出暗牢的那一刻缓缓转身朝我露出温暖的笑容,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我的心上,带出空荡荡的疼痛和哀伤,你说,“蓝泽,好好活下去……谢谢你陪了我五十天。”
你没有说再见,因为你知道我们永不会再见。你转身的背影那么鲜明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历经千年依然清晰如昨日。当帝都被毁灭之神滔天的怒火焚烧时,我趁乱逃了出来,审判殿上他怀中的你已然闭上了眼睛……你的身体一点点消散,化作无数光点被呼啸的风卷着消失在我年幼的生命里。
我颓然跪坐在地上,眼睛干涩地厉害……我想,如果我哭了,你又该不知怎么哄我,一脸哀愁地从存储空间里摸索东西了。所以我不哭,你走了,我就只剩自己一个人,我要坚强地,像你那样。
离雅,我想我当时还太小,不懂得对你的感情是什么。如果我当时已经成年,如果我的媚术足够强大,是不是就可以让你爱上我,不会傻傻地为他魂飞魄散?可是,世间从来就没有如果。我遇到你……已经太迟太迟……迟到只可以拥有你生命中短暂又美好的五十天。
可是,如今想来,这五十天却是我全部生命中最最灿烂幸福的五十天……即使我们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即使每日都会饿着肚子,即使看不到活下去的希望。因为有你在身边,我便看见了光明,世界就变了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