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乡走了后,水心陷入失落中,消沉了很久。
帅帅的爸爸是退伍军人,有着老大哥的热情,帅帅妈妈是军嫂,美丽善良,自己开一间理发店,一个人每天忙得不行。
帅帅在水心的住处见过陈老乡,看到陈老乡时,帅帅表现得狠乖,私底下,帅帅偷偷对水心说:“姐姐,他长得好丑啊,他配不上你。你别要他了,我让我妈妈和爸爸给你介绍好的。”
水心笑笑,说:“好呀,介绍个你喜欢的我就会喜欢。”
帅帅妈妈很快就给水心打电话,安排见面了。
水心没从失落中走出来就推说自己回老家了。
谁知,过了一个周,周末,帅帅妈妈又打电话,说上次介绍的没见,人家已经找到了,这次是他把自己的同学介绍了出来。这次水心一定要见啊。
水心说:“好吧,嫂子,谢谢你费心了。这次我一定去。下午提前下班。”
帅帅妈妈说:“地点定在烈士陵园门口,广场那边。”
水心笑了,倒是有人不忌讳呢。
那天下午,水心早早和主任请了假,说是要去相亲。主任说:“这是大事,一定要去。”
水心在外面奔波了一上午,又是拍照,又是采访,灰头土脸的,就急匆匆去了。
到了广场,帅帅一看水心没有任何修饰,就忍不住说了句:“唉,怎么那么忙,也不知道收拾一下自己。”
水心无所谓地笑笑,大咧咧跟两个男人打了招呼。
其中一个,戴着墨镜,个子不高,黑瘦的,像老派特务的,是上次水心没见的。
帅帅妈妈介绍时,水心笑着问:“就你上次要见我的啊?幸好没见啊。”
那老牌特务很腼腆地笑笑。
帅帅妈妈说:“现在的女孩子都比较开朗啊,别见怪。”
水心拉拉帅帅妈妈的手说:“嫂子,你忙你回去吧。”
帅帅妈妈笑笑就走了。
另一个男人,个子高高的,就是这次的相亲对象。
背着个电脑包,火焰般的T恤外,套着件咖啡色的休闲西装,甚是刺眼。
他向水心介绍了自己,说是中国银行支行的,水心说了自己的情况。
对方很快说:“我没有房,是临时工。”
水心笑笑。
然后说各自毕业的学校。
红T男说自己是某个三类院校的,自己的学校很烂,就他说着这些的时候,一股浓烈的痞子气质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来了。
水心若无其事地看着广场上的风景。
烈士陵园的小树林里,有情侣们在亲热,他们待的地方是个茅草厅。水心关注的是茅草厅。
红T男,顺着水心的目光看去,看见了亲热的男女,他以为水心看的就是他们。他不知道,像水心这样的女子,关注的会是那对男女所处的茅草厅。
红T男的口气变得古怪起来,水心没有时间跟他浪费下去,说:“对不起啊,我有点事,得去处理一下。”
红T男一脸的无奈,说:“好吧,留下电话,好吧?”水心给了他。
头也不回地走了。
水心感觉自己莫名其妙,对方也是莫名其妙。
第二天上班,主任问水心,相亲怎样,水心把心里话说出来:“我怎么看他怎么像结过婚的邋遢男。没感觉。”
主任说:“水心不要讲什么感觉,我和你嫂子,还不慢慢熟悉,才结婚的么。相处久了才有感情,有感觉。你知道我们家,谁说了算吗?你嫂子啊,当然,我们也是互相尊重的。”
主任讲了很久,水心不想听别人的什么经验。她只想有自己的爱情,货真价实的爱情。懒得听,挂上工作证,急匆匆出门了。
阳光照在水心懒洋洋的脸上,说不出的惬意。
此时,清明已过,春暖花开,蜂飞蝶舞。水心离开了单位,朝着要采访的地方出发。心情愉快。
水心再想起陈老乡,心里不再那么失落了。
她想,自从陈老乡离开这座城市,自己心里一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突然地想哭,又可以按部就班地做事,不知道那个离开的人什么时候到达目的地。想起总有总有滚烫的水流出眼睛。这个城市除了他除了自己还有谁可以说上话呢,走了。
不是每个人都能够痛快淋漓地表达自己的感情,也不是所有的感情都非痛快淋漓表达才可以明了的。明了的其实是现实,吞吐也源自现实。
水心边走边想,既然一切不能像想象那样美好,所以一切也不会像想象那样糟糕。
水心还想到了红线盗盒,想到遗忘的专业,想到自己。没有感觉。那个离开的人到达目的地了么怎么样呢,很想知道。想问,但是水心犹豫了,很浅很浅,像小溪,自己怎么可以创造汹涌之势呢。而每次下车路过那里,水心会想起,他们初见的情形。
想起红线盗盒里的红拂,夜奔,慧眼识英豪,戏曲里提到她,总是把慧眼识英豪渲染一番。水心多想希望有一位英雄,自己能够于茫茫人海中,认识他。她无慧眼,只是用心去感觉,一个宽厚的人,一个善良的人,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就可以了。
水心收起混乱无序的思绪,目的地到了。
这一次采访的对象是位物流公司的老板。水心第一次和这位物流公司的老板打交道,印象相当不错,她想在这里还是有高素质的物流老板的。
那天,这位老板看了看报纸说:“你们这家报纸,质量在本市算是最好的。我考虑下,如果要想做宣传的话就打电话,到时候你再过来采集资料吧。”
这次,便是接了他的电话来采访的。
水心进了那家物流公司,首先坐在那里的是个罪犯模样的人,见到水心,瞪着她,一字一顿地跟她说话,貌似很反感报社的人。
那人的旁边,有个人接过水心手中的稿子说:“让我看看你们的稿子。”很认真地看稿子,然后问价钱,水心一一回答了。
那人戴着黑款眼睛,有点李宗盛的模样,水心看他很随和的样子,忍不住好奇地问:“您原来是不是当老师的啊?”
他哈哈大笑:“我原来是个杀人犯,五年前刚从监狱出来。”
“不会吧,您忽悠我吧?”水心不相信。
“不是,是真的。”他很严肃地说,“我是新疆人,因为一点小事,别人欺负我,杀了人,蹲了监狱。又被放出来了。到这座城市里来做物流,开始这里人老打我,不让我在这里,后来我又生气,把他们打跑了,公司就慢慢好起来了。”
水心觉得真是奇怪极了,她看着这个人,有点像小型的李宗盛,不过要多几分书卷气,怎么会是杀人犯呢?
之前,主任就讲过,物流公司的老板没有不和黑社会有联系的。这回信了。
水心问:“您在监狱里思想没有改变么?”
“没有!”回答的很干脆。
“他们打我我就打他们,他们欺负人。呵呵,被欺负就动手打。”
水心由惊骇转为平静了,说:“有时候,我也崇尚武力解决问题,快意人心,可是您最后不还是受到法律制裁了么?”
物流老板也笑了:“可我是受法律制裁而不受受人欺负。”
是的,法律的制裁接受起来要比接受比人欺负更有理,但是,付出的代价却大得多。望着眼前这个笑眯眯的人,水心真的很难把杀人犯联系到他身上,可是事实就是事实,蹲过监狱,性格一点没变,耿直的代价比委婉的代价要大出许多吧。
水心想着这些,也无意与他争辩。因为他说:“如果现在有人欺负我,我还是会打的。”无法改变。
中午回办公室铁将军把门,水心就去外面转悠,一不小心就看到了路边热热闹闹的玉兰,几天来的高温,花儿们兴高采烈地张开了眼,可是从今早起风就刮起来,冷冷的,雪白的玉兰,地上落了好多才开不久的花瓣。
树上的还在激情地怒放着。气温也会骗人,而植物也会上当,因为太依赖或者太钟情吧,如果随便哪种气候都可以开,就不会上这个当了吧。 玉兰该是南方的花吧,总感觉她和木棉有亲缘关系。总想木棉硕大的花朵,像沉重的火炬或者叹息,想起《刑场上的婚礼》,电影。
水心爱木棉,所以就喜欢玉兰。香入鼻,不媚俗。喜欢这两种花树,最关键的还是高度吧,看其他花木,长得矮容易被人攀着,长得小容易被风吹散,比如樱花,极美,却常被风吹如雪片般飞散,美在别人眼里,自己的生命打了折扣。木棉和玉兰,高度挡住了随便的手,硕大和沉重抵御了无理的风,正正好,美丽了自己,保全了自己。
人也一样吧。那年北京的七月,沉闷的空气,苍白的太阳,旺泽告诉她,每天上课看人家车来车往,说,我怎么都想不明白想了好久,我明白了,是在根上。咱们现在这样是在最底层吧,到了最上层就不会遇到这样的情况了,因为那些想给你脸色的根本就够不到。
水心说,嗯,我同意。
旺泽说想过上层人的生活,胳膊一轮,整个地球似乎都在他手下,水心看着他眉飞色舞的演讲,自己每天奔波的时候就想起他的话,你好上层哦,上层的让所有熟悉你的人嗤之以鼻。
水心的心里膨胀了又膨胀,终于安静,放下。高度不是物质上的高度,精神的高度才是真正的高度。
水心想自己在学校里是在一个别人不可以轻易达到的高度的,就被很好地保护了。等她有一天也的确在一个高度上了,也许可以逃出绝境般地欣喜了。原来人喜欢什么推崇什么都是有原因的,她喜欢木棉和玉兰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风又吹,冷冷的,倒春寒的风,玉兰如小船般的花瓣落了一地,水心开始捡,然后想在这世界上还有几人幼稚如她浪漫如她,疲倦致死,还兴致勃勃地捡花瓣?花的命运也如人的人生吧,会有不同的境遇,会与和风丽日,也会遇到倒春寒的冷空气,而花还不得默默承受么?落地的自萎落无声,盛开的仍热闹地绚烂着自己的生命。这没有错,也没有谁是谁非。人的命如花的命,花命如我的命。那年她开始信命,只是有一点,因为旺泽,后来我平静地微笑着,管他命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