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野狗在无边无际的稻田里四处寻食,秋收后的荒凉,冰冷刺骨的晚风。人们丰收后遗留的,却不属于他。
真是一场罕见的大雨,颠簸中的疼痛感让冯道的头脑变得更加清醒,他记得自己三个在经过五天五夜的奔袭后,离那个他所谓的族群已经很近了,而之后的路不能骑马只能靠着脚步。结果在过一架铁索桥的时候,一条黑色的大蛇突然窜了出来咬向羊不饿,慌乱中他们还未来得及出手,黑蛇就沿着那陡峭的山崖离去。王禹变幻出青铜身想要追上去,可是那老旧的铁索桥经过黑蛇的折腾已经变得摇摇欲坠,自己刚喊一句回来,王禹扭过头看着正在桥中间的自己掉入河中。自己记得王禹最后喊过什么,只是自己听的不太清楚。忍着痛扭过身子看向前面,一个穿着兽皮的独眼龙艰难的拉着自己,手摸到身下的架子,很简易的木藤架。
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感受着冰冷的雨水,冯道很是自责为什么自己没有算出这些事情。
木架停止了移动,独眼龙汉子喘了几口气后,将冯道拉到一棵树下面。
“醒了,要喝水吗?”独眼龙说的是汉语。
挣扎着接过水袋喝了一小口冯道将水袋还给了独眼龙。
“你们汉人在这个时节很少进山的,是来收药材还是收皮毛的?”独眼龙将水袋放回腰间。
“来找一味药材的,敢问恩人这里是哪里?”
“别叫我恩人,听着别扭你叫我花春就可以了。至于这是哪里说出来你也不知道,不过这个地方离巴中还有三百里路,巴中你总知道?”
“这里是青山?”
花春听到青山两个字后一愣,完全没想到对方居然真的知道这是哪里。
“嗯,这里的确是你们汉人口中的青山,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冯道解释道:“既然来此采药,当然对这个地方有所了解的。”
花春憨厚的一笑,望着那连绵的雨水,嘴中不自觉的哼出一曲调调。
冯道侧过身子听着花春嘴中的曲调,问道:“你可是库巴族人?”
“哈哈,没想到连这你都能看出来,按说到青山来的商贩我都认识啊,你我怎么没见过?开始我还以为你是。”
“我几年前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
“是吗?”花春脸上出现一种苦涩的神色,冯道不知道自己那里说错了话。
沉默了一会,花春说道:“走吧,我把你送到库巴族里,那里有巫医可以将你治好。”
“谢谢。我冯道以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花春并没有接话,默默的拉着木架上的冯道,在雨中继续前行着。冯道打量着瞎了一个眼睛的花春,身上淡淡的酒气,岁月冲刷后的沧桑,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破旧的兽皮衣服以及满身伤疤。
“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捕猎的时候受的伤吗?”冯道好奇的问道。
停顿了片刻,花春才回答道。
“我自己抠出来的。”
冯道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问下去。
认命是一种态度,包含了太多人生中隐秘而不可言说的过去。
诡异的沉默之后,花春却主动述说着自己的故事。
山中缺盐,族人们总是会用一些东西和汉人们换取盐巴,其中又以野兽皮毛最受汉人的喜欢,而花春便是库巴族中远近闻名的好猎手,经常能猎到别人猎不到的猛兽。也就因为如此,花春很受族中年轻人的追捧,那个时候应该是花春最得意的时候,可惜好景不长。花春的邻居家有三个儿子,经常跟着花春出去狩猎,有一次他们猎捕一只野猪,最冲动的两个人邻居家的小儿子和花春的弟弟因为追捕总是冲在最前面,结果山体滑坡两个人掉入悬崖边上,靠着两条藤蔓支撑着等待后面的人救他们。可是那片悬崖太过于陡峭了,根本没人敢过去,唯有花春有那个胆量。
每当回忆起那时的情况,花春就格外的痛苦,如果当时把两个人都救了也就没有后来的事情了。
花春救了自己的弟弟,然后看着那崖壁开始犹豫,自己的弟弟因为离的近也许冒点险就可以就回来,那一个就不一样了,搞不好真的会死。跟随而来的人没人敢上前,只是在后面小声议论着。邻居家的另外两个儿子也不敢上前,恶狠狠的盯着花春。就在这犹豫的时候,藤蔓渐渐的断裂,花春想不起来邻居家小儿子掉下去前的样子也忘记了他的呼喊,只记得跟着人群迷糊的走回了家。在那之后,再也没有人跟着花春出去打猎了,就连他的弟弟也开始避着他,村中也开始流传着各种不好的传闻,但是花春并不理会,直到有一天他的弟弟离开了,独自一个人前往汉人住的地方生活,花春有几次去那里都还遇见过。
冯道在花春的讲述中感觉不到他的情绪,平淡的有点可怕。也许是遥远的让人忽略了很多,也许是不曾记住过什么。
花春突然问道:“你觉得我错了吗?”
还未等到冯道的回答,花春接着说道:“那时候我真的怕了,几十丈高的悬崖,掉下去非死即伤,我真的不想冒那个险。”
“那是别人自己犯的错,用不着你去承担。”冯道安慰着。
“山里人本分老实,最讲究情面。如果都没救的话至少好一些,但是我真的只能救我弟弟。”
花春停顿了一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沉重而湿润的空气,弥漫着一种仿佛窒息般的压迫,无法挣脱。
阴天看不见太阳,周遭黑的很快,再加上那不知名鸟类的叫声,显得很诡异。
花春告诉冯道说他那时突然明白了很多年前就应该明白的道理,每一片土地下埋葬着的不仅仅是祖祖辈辈的血肉和泪水,还有那无法消磨的恩怨情仇,无法逃离,无法背弃。而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此。
花春下山找过我弟弟几次,可是怎么劝他都不愿意回来了,花春知道自己弟弟是怕了,至于怕什么,他没说。一个人回去的花春弄了点野味拌着小酒,不断的喝着,直到喝醉睡着,结果半夜里突然被人拽了起来一阵拳打脚踢。”
冯道问知原因时,花春停顿了很久才开口。
“秋收的时候全村大部分人都下了地,然后有一家孩子因为病了而待在家里,结果被一个外人骗走了,等到晚上找到的时候,只穿着破烂的衣服躺在山洞里。我当时看着却没说什么,即使天真地女孩询问时,我也只是低头喝着酒。那一刻虽然挨打心里却没有一点愧疚,既然你们都说我是自私的,那我就再自私一回。”
风很冷,凉飕飕的。冯道猜他一定做了什么,无意间的点头或者笑容,便促使一切地发生。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是人,可是每一天这些东西都会浮现在脑海,悔悟、痛苦、仇恨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用着酒麻醉自我,蹉跎岁月,忘却一切,转眼间一辈子就这样完了。”
“你后悔吗?”
“后悔,我怕了只想老实本分的过日子。”
冯道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能静静的听着。
“三十岁时我还一无所有,勉强靠着打猎过活。族里没有女人愿意嫁给我,然后我在汉人手里买了一个女人,我的汉话也是跟那个女人学的。“
“后来呢?”冯道追问道。
“不久后女人怀孕了,给我生了个女儿,再之后女人跑了,我一个人抚养着女儿。我女儿总是受欺负,我担心她受到伤害。那时候我总是做梦,梦里面她被人骗走了,我知道这是我的报应,我一个人独自承担就好,我想把女儿送人。”
“女人为什么跑了?”
花春身体颤抖了片刻,停下了脚步扭过身子望向冯道。
“有人借着各种各样的借口,帮忙或者其他一步步接近。我不知道发生或者还未发生,我的女人不堪重负地离去,那时我的女儿才两岁。”
冯道期待着结局,但也知道没有后来了。
雨声渐渐小了下来,两个人开始想着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或者该做些什么。